顧秋昙拎着銀牌回福利院之後不久就是考試,考得他一陣頭暈眼花。
但所幸考得不錯。
按理來說他幾年前就應該要去上體校的,但顧玉嬌在聽到這件事之後極力反對。就連顧秋昙自己,在被勸說去體校時也隻是搖了搖頭。
他說:“我不能把我的人生完全壓在花樣滑冰這件事上。”
花樣滑冰運動吃的是青春飯,顧秋昙很清楚自己成年後的身高不那麼适合花滑。
盡管他現在看起來隻有一米五出頭,怎麼也不像會長得特别高的樣子。
然而顧秋昙前世在俄羅斯休養時,艾倫曾經拎着一卷軟尺給他量過身高。他長到了一米八以上。
比艾倫還高一點。那天艾倫看着卷尺上的刻度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真有那麼高啊?”
他的藍眼睛潤着水,收起卷尺,輕輕道:“……也算是給你養到成年了。”
當年的艾倫似乎一直擔心他活不到成年的那一天。顧秋昙想。
不過他當時确實狀态很差,半輩子一顆心全撲在已經沒有可能繼續的花滑事業上,離開了冰場就再沒有能支撐他的東西。
所以他不會再把自己完全捆在花滑事業上。再說了,他學業一直拔尖。福利院的老師早說了,他這個水平保持下去,到了初三,首都最好的高中也考得上。
冬去春來,他在冰上又過了一個年,開學考也仍舊保持着高水平的發揮。
寒假時艾倫給他打過一個電話,在過年的那陣子——
總決賽結束的那天艾倫偷偷塞給了他一隻智能手機,不算新的款式,那隻手機已經配置好了sim卡。
顧秋昙下意識就要把手機還給艾倫,艾倫總喜歡送他一點他看着都覺得貴重的禮物。
偏偏這個打小生活富裕,連衣櫃裡最普通的襯衫都是定制的昂貴款式的小少爺似乎對此一無所知,總無辜地睜着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看着他:“沒有啊,這對我來說都是小錢……你要是實在覺得很貴,以後我給你帶俄羅斯特産好不好?”
他的漢語說得很好,沒有口音,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人不忍心訓斥。
顧秋昙隻好作罷。
那通電話打來的時候艾倫似乎很疲倦,說話時聲音都變得很輕:“阿諾,新年快樂。”
電話裡傳來隐約的噼噼啪啪的聲音,和顧秋昙這邊的鞭炮聲混在一起。
最開始顧秋昙還沒發現問題,直到福利院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小雞一樣跟在顧清硯背後進來了,室外不再傳來鞭炮的聲音。
他才注意到電話裡的聲音:“你們那邊也在放鞭炮嗎?”
可他記得艾倫不住在華人聚居區。
電話裡艾倫輕笑一聲,聲音清澈,把他的耳朵都染成了紅色:“沒有,在放炮彈。”
顧秋昙一開始還沒聽明白艾倫說的是什麼意思,疑問地皺起眉沉默了一會兒,半晌,他驚訝的聲音就響遍了整座福利院。
“你說什麼——你沒事吧?”
艾倫在電話那頭一愣,心道:他這是怎麼了,在俄羅斯有人放炮彈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半晌他才想起來,哦,對,在華國這種事是不正常的。
“沒事,砸不到我。”艾倫平靜道,輕輕敲了敲桌面,看向對面西裝革履的人們,“好了,我有點事要處理。”
“好——你小心點。”顧秋昙憂心忡忡的聲音傳過來。艾倫眼神柔和了一瞬,在挂斷電話看向其他人時又是那副冷硬的樣子:“好了,會議繼續。接下來輪到誰彙報了?”
他們再次見面時已經是世青賽前夕了。那年的世青賽在韓國舉辦,韓國和華國離得很近,顧秋昙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就到了。
唯一的缺點是飛行時間有點短,顧秋昙覺得他沒睡飽。他到酒店時艾倫正在安慰一個韓國女孩。
他愣了一下,掙開顧清硯的手飛奔過去,看向艾倫輕聲道:“她這是怎麼了?”
艾倫的眼神像西伯利亞冬天的風雪一樣冷,淡淡地瞥了一眼顧秋昙:“她和她的教練鬧了矛盾,現在不敢回房間。”
顧秋昙卻注意到女孩身上披着艾倫的外套,一件針織的棕褐色風衣。艾倫很少會把自己的衣服給别人。
他有個荒誕的猜測。他小聲道:“和我們小時候那次一樣?”
“算是吧。”艾倫的語氣平靜而鎮定,一下一下輕拍着女孩的背,“放輕松。”
世界上總是有很多人渣。艾倫太清楚了。有些人披着一張衣冠楚楚的外皮,其實根本就是禽獸,壞種。
艾倫五歲就被厭惡他的父親扔到德國姻親家裡自生自滅。在那個家裡他沒有可以說話的同齡朋友,唯一能夠給他慰藉的是一隻流浪到那邊的黑色小貓。
那時候他身上總有着各種各樣的傷痕,前教練對他的虐待痕迹混雜在其中,根本沒有人會在意;甚至對他們來說,連那隻貓都不是他應該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