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歲月甯靜恣意。
整個春天沈晚棠都是在日月洞崖中度過的,她掃了一眼洞外,轉眼竟已經入了夏。
算算時間,這是她重生的第二年了,滿打滿算也有一整年餘兩個月。
她的時間不多了呢……
她望着天邊刺眼的太陽出了好一會兒的神。
良久之後。
她默默服下了幾枚醒神丹,就像日常吃糖一個吃法。
“沈晚棠!”喬瓒的聲音突然由遠及近,他爬上山來,道:“清玄道君讓我來接你出去。”
沈晚棠收回視線,眼睛受光線影響太久,一時間有些暗。
她微微皺眉閉了閉眼,道:“師兄回來了。”
“是啊,都四個月了,也該回來了。”喬瓒的面上是掩飾不住的欣喜,說完後一看沈晚棠,卻發現她臉色不太好,狐疑:“你怎麼了?”
“沒事。”沈晚棠重新擡眸,琉璃色的眸子裡劃過一抹深意,她起身用玉簡打開禁制,然後玉簡被她随手扔進喬瓒懷裡。
青衣少女腳步沉穩,大步往山下走,不一會兒又禦劍飛走。
喬瓒:“……”
有時候他即便不喜歡沈晚棠,也不得不有些佩服她。
在日月洞崖不眠不休四個月,她竟然還這麼精神。
沈晚棠沒有去主峰,而是直接回了靈峽峰。
正要回自己的院子,遠遠的卻看見了兩道身影站在不遠處。
那是她許久未見的師兄和林詩韻林師姐。
兩個人似是在說什麼,林詩韻的臉上盛滿了笑。
林詩韻是來感謝沈卿言在凡間時的救命之恩的,她猶豫再三,揣着小心思拿出了自己親手繡的香囊。
她雙手奉給沈卿言,抿唇道:“師兄,這裡面是師妹在凡間時特意為你求的平安符,回宗後,師妹還特意請了流衣真君為這些符施法,這個香囊現在是個法器了。”
“師兄多次救我于危難,師妹無以為報,隻能送些小玩意兒,還望師兄莫要嫌棄。”
平安,是個好寓意。
沈卿言沉吟道:“舉手之勞,你不必如此。”
林詩韻面覆桃紅,低下頭執意道:“還望師兄收下師妹的答謝之禮。”
片刻後。
沈晚棠看見沈卿言收下了那個香囊,那香囊被他虛握在掌心。
看得出來,那香囊很精緻,做得比她前世做的那個好太多。
一時間,她不由得記起前世,那時的她是有許多私心不假,可她從未想過要真正擁有師兄,對她來說,比得到更重要的是——她想讓師兄好。
而這個“好”,對她而言,便是不要去故意壞了師兄的修行,也不要毀壞他的道心,她知道,師兄這一路走來很是不易。
除此之外,她還希望師兄能夠高興,希望能看見他像從前那樣笑。
可,一個心中隻有殺人和救人的無情道弟子,與兵刃又有何區别呢?
師兄他好像從沒感受到過幸福、更何況是高興了,他不會有這樣的情緒。
前世有很多次,她望着師兄,總覺得他的内心是滿目瘡痍,他内心深處的那抹悲涼,神秘而不可觸碰,就連他自己也不會觸碰半分。
比起她,林詩韻更要不知道分寸。
前世的林詩韻自入内門起便喜歡纏着沈卿言,别人都得尊一句“道君”,她偏不,她去師兄的院子比她這個真正的小師妹都去得多。
後來更是常伴師兄左右,師兄若要入世林詩韻必定相随,偶然一次,她還能撞見林詩韻故意當着她的面摔進師兄懷裡。
而她的師兄,什麼都不懂,隻會克己守禮地将人推開,對所有人都一樣冷淡無情。
如今想來,沈晚棠心中不禁一嘲。
師兄于她,可望不可及,更不能亵渎半分。
投懷送抱這種事她前世還真幹不出來,每一次和師兄說話都是隔了好一段距離,說的話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就連那次送香囊她也是在凡間待得久了一時腦熱,送的時候隻是少女心思,想着不過是自己的單相思罷了。
她會喜歡上師兄就像烈日東升,明月西沉那樣簡單,是注定,是避無可避,是她躲不開逃不掉的宿命。
喜歡一個人本身不是錯,而這份隐秘的喜歡,雖無法言說,可若能在無言中傳達天聽、說與風聽,她便知足。
但也正因為她喜歡的是師兄,她喜歡他這件事便成了一種錯誤,她不能對他動心,更不能言說自己的情。
在師兄眼中,她的喜歡是大逆不道;
在天道眼中,她的存在是十惡不赦。
她喜歡師兄,師兄的無情有錯嗎?
師兄從無過錯,師兄無非是不喜歡她罷了,殺她也隻是因為他厭惡魔族厭惡餍魔,他不容許自己親手養大的師妹離經叛道淪為他深惡痛絕的魔族!
天道的手中劍為民除害本就是天經地義。
故而,師兄為了蒼生而誅魔沒有錯。
前世的她還隻是喜歡,下場便是死在心上人的問心劍下,一劍穿心,何其凄慘?
今生的她又怎敢?
養大她的師兄,一個無情道的弟子,一個天道的人。
世間誰人敢與之談喜歡二字?
沈晚棠的心猶如墜入了冰窖般寒冷,她盯着沈卿言走神了太久,久到連林詩韻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沈卿言很早就發現了她,見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香囊,隐約覺得手心發燙。
他不禁眉心微皺,随手将香囊扔進乾坤袋中一個不起眼堆放雜物的角落。
沈晚棠這才倏然回神,對上師兄的黑眸。
她又想到了前世便是林詩韻告訴的師兄,說她送的香囊代表定情的意思,隻有兩情相悅的道侶才能收。
于是,師兄把它焚了個幹淨,化作灰被風吹散。
不過也好,現在想來,當時她就不該送那種東西,她的私心,昭然若揭。
喜歡這種東西,還真是難以自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