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滿沉默着等在客廳,這裡和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
又過了半小時,門外傳來開鎖聲,江輝從學校趕了回來。
看見坐在沙發上的人時才放松下來,“今天不是要換藥嗎?想出來轉一轉怎麼沒和我們說?”
“我沒打算出來的。”江滿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十歲的孩子,揚起頭,“爺爺要吃烤紅薯。”
“小滿,他和我們沒關系。”
江春晚冷着臉從卧室走出來了,她的發絲還滲着水,“以後别管他了,他的孩子、護工,無論是誰都有義務幫他買烤紅薯,但一定不是你。”
“媽媽。”
“這次沒得商量。”江春晚一邊說一邊往廚房走,“鑰匙帶回來了嗎?我把熬的湯裝好,等會兒一起回醫院。”
“帶回來了。”江輝說完又看向江滿,“小滿,這次是你不對,突然跑出醫院,出事了怎麼辦?”
見他不說話,江輝在他身側坐下,“去和你媽媽道個歉,她很擔心你。”
江春晚剛說的話讓他有些别扭,但也知道是自己的不對,“我真的不能給爺爺買烤紅薯了嗎?”
江輝頓了頓,“我買,以後每天下午我都去看你,然後我買給他。”
江滿垂下眼,“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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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車時江春晚都沒有和江滿說過一句話,但出門前她還是給他換上了一件更厚的毛外套。
江滿不是拖着不想道歉,隻是剛剛從江輝那裡知道,江春晚今天下午是去城外的那座老廟裡求簽了。
他以前初中時聽同學講過那裡,據說很靈的一個地方,但參拜者一定要非常虔誠。
于是他想起了從來不信神佛的江春晚。
他的心情很複雜。
他正猶豫着怎麼開口,駕駛座上的江輝忽然說話了。
“小滿,爸爸媽媽有一件事很想問你。”
和江輝在後視鏡上相視一眼後,他繼續說:“你為什麼這麼排斥有弟弟或者妹妹啊?”
江滿張了張嘴,沒出聲。
“上次你問的那個問題,媽媽後來想了很久,她和我說她會答應你去做的。如果是可以拯救一個孩子的話,就等于拯救了一位母親、一個家庭,我和媽媽都會讓你去做的,隻要你願意。”
聞言,江滿看向副駕駛的江春晚。
他發現她雖然沒說話,但餘光應該也在觀察自己。
“真的嗎?”他問。
“是啊。”江輝見他有松動,繼續道:“就像我和你媽媽現在很着急一樣,他的父母一定也很着急,所以隻要不影響你的身體健康,可以幫助到他們就當是做善事了,積德的事。”
“那他呢?如果我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你們會對他好嗎?”
“說什麼呢?”江春晚終于忍不住了,側過頭來,眼裡漫上一層淚光,“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會對他不好?”
“那如果我還是……”
那個字剛要說出口,江滿自己也頓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江春晚左耳邊的白發。
那麼愛漂亮的一位女性,現在生出了不少白發卻不曾打理。
江春晚沒意識到他想說什麼,将自己的态度緩下來,“小滿,你是個好孩子,你擔心我們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會對他不好是嗎?首先他也是我們的孩子,對我們來說,他和你其實是一樣的;其次他的出現能夠治好你的病,你也會對他很好對嗎?”
“是啊。”江輝将方向盤往左打,“到時候我們家裡至少就會有三個人對他好了,而且還沒算上爺爺、姑姑、姑父……他會是個很幸福的孩子,和你一樣被很多人愛着,所以你不要擔心這麼多。”
江滿沉默下來,“真的嗎?”
江春晚似乎是被他逗笑了,“當然是真的,傻孩子,我以為你在擔心被别人分走關心,結果是擔心他得不到關心……小滿……”
說完她還歎了一口氣,江輝也笑,“我就說和孩子好好聊聊就行了吧?之前還想東想西的,還以為多複雜呢。”
或許林之渙家中的悲劇真的隻是因為那個名叫林正的資本家呢。
江滿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一個風評不怎麼好的人。
他擡起頭看向前座的父母,他們一個笑得明媚大方,一個春風和煦。
或許自己真的應該試着相信他們。
這樣就算自己最後的結局是死亡,那麼是不是也至少會有個人陪伴着他們,讓他們的餘生不那麼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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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四個月,江春晚的肚子一天天變大,但還是堅持着每天來醫院照顧江滿。
窗外的樹葉已經掉光了,如同江滿幾乎再也不長頭發的腦袋。
他這段時間的狀态很差,鼻腔出血根本難以止住,身體和手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針眼。
偶爾會有新來的護士小聲讨論預産期在什麼時候,江滿總能看見這時候的江春晚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後才恍若回到現實重新整理東西。
江滿每天夜裡都會疼痛難忍,但他向來毅力堅定,即使是父母守在床邊,他都能假借洗手間的名義将自己關起來才蜷縮在地上。
下午吃飯時也是如此,即使在江春晚的注視下忍着難受吃下一小碗,也會趁着她去樓道深處打熱水的空隙迅速跑去洗手間吐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