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君釋然一笑,放下官帽,再無一絲挂念。褪下胸甲、墨發披散後,文天君換上樸素的布衣,眉眼間的陰柔,窈窕的身段,一眼望穿是個十足清秀的姑娘。
所幸,她終于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文天君雙手交握,朝長公主行揖拜之禮,道:“這些年,承蒙殿下厚愛。”
姬秋雨微微點頭,囑咐道:“務必在天黑之前離京。”
文天君擡頭,眸中秋水流轉,含着憐憐衷愫,她問道:“殿下,前路未明,我還能以女兒之身,再次披上這件官袍,回到朝廷之上嗎?”不必绾發束胸,不必處心積慮。
姬秋雨神色微動,默默看着文天君的身影漸漸埋沒入餘晖中,最終也沒有回答。
文天君沒有得到答案,垂下眼睫,勾起一道落寞的笑容,轉身離去。
姬秋雨出言道:“道阻且長,行則降至,山高路遠,文大人,保重。
文天君身形一頓,但也未停留過久,她的背影頂着殘陽茫茫,映入姬秋雨的眼簾,文大人昔日挺拔硬朗的背影,在此刻變得柔軟、卻堅韌。
姬秋雨收回視線,輕聲低語:“會有那一日的......一定會的......”
葉國公府上,引魂幡高懸,人人披麻戴孝,喪葬齊全,敲鑼打鼓,如喪考妣,越發顯得靈隐公主府的冷清。
民間謠傳四起,說驸馬爺的死同長公主脫不了幹系。
今日,是葉明德的頭七,官家特許婉賢皇後回府探親。
葉墨婷身處出嫁前的閨閣中,窗門緊閉,閣内隻亮起一盞祝燈,似有貴客臨府。
對岸之人落下一子,淡淡道:“沒想到你入宮之後,我們還能心平氣和地下一局棋。”
葉墨婷溫婉一笑,随之同她鄰處落下黑子,道:“機會分明多的是,我幾番叫你入宮,是你不肯來。”
燭火微晃,照亮了對岸之人的面龐——姬秋雨身裹黑袍,眉目隽秀,面色有些蒼白。
寒妃假死,是宮中衆所周知的“秘密”,薛将軍為她奪回的蠱身,同夫人戰死沙場,追封武忠國公,留下年幼的孤女。安文帝因此愈發厭惡她,所以她不是在宮中長大的,而是在葉家長大的。
春宵佳節,葉家其樂融融,合家團圓,而她寄人籬下,無家可歸。同往日春節一樣,她吹響了玉箫,這是母親唯一教給她的東西。
忽然,她身邊多了一人,樂聲停下,她偏頭看去,隻見葉墨婷嫣然一笑,道:“我同你合奏。”
宿緣淺淺,至今亦敵亦友。
姬秋雨斂起思緒,淡淡道:“今日不同往日,我與娘娘,已是陌路人。”
葉墨婷垂眸盯着棋盤,道:“身居危樓,太多身不由己,孰是孰非,無足輕重。”
姬秋雨冷哼一聲,又落下一子,道:“春日宴,真是唱了出好戲。”
葉墨婷步步緊逼,在黑子緊鄰處落子,笑問道:“此話怎講?”
姬秋雨擡眸看向她,道:“正如這盤棋,娘娘唱了黑臉,那我隻能唱白臉。”
葉墨婷微怔,輕笑出聲:“此言差矣。”
又到了姬秋雨的回合,她正忖量着落子之處,陡然屋外一陣轟響,姬秋雨心下一驚,手一抖,黑子落偏了一分。
耳邊傳來烈火焚燒木頭的聲音,屋外突然有人高喊道:“靈堂走水了!快救火!”
“落子無悔,”葉墨婷莞爾道,旋即落子成眼,吃下三枚黑子。
屋外火光沖天,葉墨婷緩緩擡起頭,笑道:“此局,我赢了。”
姬秋雨錯愕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個陌生人。心狠手辣,毀屍滅迹,哪怕對方是她的親近之人。
“别這樣看着我。”葉墨婷将她的帽檐拉低,遮住她的雙眸,道,“不會再有人看見那道十字疤了。”
也不會再有人知曉,葉明德同精絕國背後的交易。
這下她死無對證,無法向官家揭發葉明德的罪行,還會被反咬一口,說那道疤痕是因她的虐待而緻。
姬秋雨别開視線,今日好似重新認識了身前之人,良久,她才出言道:“接下來的日子,我要清理門戶,我想請你,幫我護一個人。”
葉墨婷動作一頓,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戲谑道:“我自然可以幫你,但你也要以等價的東西來換。”
姬秋雨看着她半晌,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葉墨婷半信半疑地湊近,隻聽姬秋雨在她耳邊道:“江南懸案的卷宗,全部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