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的做法,與奪舍何異?不過是分即刻和慢性罷了。”天境主人難得露出頗為人性的嗤笑表情。
“我……”
“罷了,你也不用為你的行為解釋。”天境主人打斷道:“隻需記得,奪舍之人,即堕邪修,不入神道。你欲還清,要麼她自願将身體給你,要麼……将其桎梏,扔進識海之淵,讓她的識海逐漸将你當作真正的她。”
“她算有些本事,我送了她點見面禮,應該能幫她加快提升修為。”
“你為何要幫我?”
天境主人這次卻沒有直面回答,而是說道:“你該回去了。”
記憶伴随一聲熟悉的歎息聲戛然而至。
餘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聲歎息,不是想要剝奪她身體的存在,而是天境主人。
原來這一切……早在天境主人的預料之中了。
祂留在這流光禁制,封閉住她的這一段記憶,原來是為了今時之情況。
被流光包裹着回到深淵之下後,餘瑾驚異地發現,她的視線居然完全恢複正常了——就連左眼也恢複了。
就在她震驚之際,那些流光分出一部分在她面前彙聚出一道身影。
是天境主人!
“您……”
“禁制已破,咱們又見面了。”天境主人稍一揮手,餘瑾身上的流光盡數湧進她雙眼。
餘瑾下意識擡手無眼,竟發現身上多了件衣物,再擡眼,眼前本來模糊的古神身影清晰非常。
若非周遭昏暗寒冷,餘瑾都要以為自己做了個夢,回到從天境醒來那一刻了。
後知後覺,她欲要跪地叩謝,卻被一股無形力量拖起,是天境主人擡了擡手:“相信方才的記憶讓你明白了不少事吧。”
餘瑾點頭:“是。”
“那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餘瑾猶豫幾息,再度點頭:“是。”
“不急,再聽我講個故事吧。”天境主人轉身朝前方走去,餘瑾趕忙跟上。
"我與冥淵不同,祂應天地而生,初生便赤光繞室,體有金菡,含靈三日,後蘊于體,祂生來便天命不凡。"
“我初入上清,便見證了冥淵的誕生,那時我隻是感慨,并不知道千年後自己會被堕回下界,更想不到連生來為神的冥淵也會被堕下。”
“隻是祂顯然比我還糟糕,也不知道祂是犯了什麼錯,居然連絞刑都受了。”
“絞刑?”餘瑾不解:“神仙也有肉身?”
天境主人解釋道:“無論是人是神,都有三個形态。上清于神體,上靈于靈體,上塵,也就是你我認知中的凡界,于肉身。隻是有些人隻能停在其中一個形态,而少數人能憑借不斷修煉催發出其他。”
冥淵連肉身都被絞了,難怪天境主人會感歎那句‘不知道祂是犯了什麼錯’。
“這就是您借口不讓那位徹底抹殺我的原因?”
如果沒了靈體,那餘瑾便徹底死了,此後無論哪一界,都不會再有她的存在。
天境主人點頭:“你該慶幸冥淵自視清高,不屑去了解奪舍之術,這才被我鑽了空子,為你博得生機。但切記,即便如此也不可輕視祂,祂畢竟是神。”
即便被堕,也依舊能輕易覆滅一方生靈。
餘瑾受教,卻也疑惑:“您為何要如此幫小輩?”
天境主人卻笑而不語。
餘瑾見狀,斟酌片刻,又問:“那在您的故事中……誰才是主角?”
天境主人一愣,随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主角啊……”
祂看向餘瑾:“我也不知道。”
“或許你聽說過幾個名字。”祂轉回頭,話鋒緊接着一轉:“璧陰,無餍,涎咀,忿。”
餘瑾剛要應聲,又聽見天境主人說出下一個名諱。
“或許你也聽說過我的名字——天衢。”
果然,餘瑾心裡咯噔一下,像是什麼被敲了定鐘。
祂們果然全都有聯系。
直覺告訴餘瑾,接下來天衢說的故事,她得有能承受得住的本事。
天衢要從祂初入上清界說起,可祂的開頭卻是——
“神,不該有欲望。”
欲望無善惡之分,關鍵在于如何控制。能自控,為夢想;不能自控,則為貪欲。
“生死根本,欲為第一。神既已淩駕于萬物之上,掌管一方天地乃至衆生,就不該讓欲淩駕在自己之上。”
天衢說這個道理,還是祂被堕回靈界将自己困于一方小天地,見慣了來來往往的在九境中各色各樣的人琢磨了千年才想明白的道理。
天衢說冥淵應天地而生,生來無濁,是極通透之靈,欲于祂而言,淡之甚淡。
餘瑾眉頭微蹙,也不知道是贊同還是不贊同天衢的這個觀念。
然而天衢并不在乎她的反應,繼續回憶着……
那時的上清不同,皆是由下界飛升為神,最初與天地并生的神早已化作天地一方,護萬靈生澤了。而今的上清界……
“凡人想求長生,修士想求成神,神者呢,卻違背神則締造了一個神中皇室。”
在幻境所拟造出的凡界中生活過一段時間的餘瑾在聽到此話的瞬間便聯想到了在凡間經曆的一切,不知為何,下意識覺得大事不妙。
隻是沒想到天衢說出讓她更為震驚的事實。
“締造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無餍祂們。”天衢突然發出一聲嗤笑:“可你瞧,祂們一手締造的一切,卻被後來者居上,還将祂們關押天牢,抑或是受了刑罰後扔進堕神池。”
“而我被堕下的原因,根源在于神魔大戰。”
“神魔大戰?”餘瑾忍不住發出困惑:“可不是說魔也是神嗎?隻是所屬不同,管轄不同,修行不同,名諱不同罷。”
“神魔之間發生戰争,不是成了彼此殘殺,自相矛盾了嗎?”
天衢看向餘瑾,面露苦笑:“你都明白的道理,祂們卻……還配為護澤萬靈的神?”
“祂們把魔曲解,隻道魔是邪修一般的存在,不斷打壓,驅逐。”天衢提及此處,都不忍蹙眉:“你應該知道,毫無節制和一昧的打壓帶來的後果會是什麼吧?”
餘瑾面色凝重下來,她點頭:“隻會是被打壓一方的反抗,最後演變成抗衡,除非有一方揭白旗,否則……萬世不休。”
更何況這還是神魔之間的大戰……餘瑾不敢想象。
“管控下界的上清界都亂了,那底下的其他界域沒了秩序,又會如何,你從九境出來後在靈界也算遊曆了一番,有目共睹吧。”
餘瑾沉重地點了點頭,暗流之下,亂世之影恐已成型。一處亂則處處亂,靈界如此,何敢再細想凡界如今光景。
“那您是對這些提出異議才被……”
餘瑾的結論并沒有錯,也得到了天衢的承認:“這不對,不還是這樣的,可你看,你能勸得動那些拿你們這些不過練氣期的孩子來淌他們成神路的修士嗎?”
不能。
餘瑾清楚地知道答案,卻說不出口。
“所以您護我一條命的真正原因,該出來了吧。”
天衢沒有直接解釋,而是朝她左眼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知道你現在那隻眼睛從哪兒來的嗎?”
餘瑾搖頭。
天衢笑道:“那是冥淵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