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感帶起祂的憤怒,尖銳刺耳的怒吼聲震得餘瑾五髒六腑都碎了般的發疼。
然這一切在她得以拿回自己身體的主動權前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冥淵奈何不了她的,因為冥淵知道,她說的那番話不錯,這天地間怕是再難找到能容納祂神識的凡身了。
待那眼球融進餘瑾左邊空曠的眼眶裡,直至完美嵌合,冥淵的暴怒像是被潑了盆冷水般,頃刻消失了。
但餘瑾知道,冥淵還在,祂或許隻是暫時安靜。
她所料沒錯,被封進左眼後,冥淵冷靜下來了。與其說是冷靜,倒不如說是自我懷疑。
――祂和餘瑾之間明明存在着猶如鴻溝般的實力差距,為何還是奈何不了一個小小修士?
――為何這些蜉蝣般弱小的修士,卻在明知自己沒有存活的餘地下還在負隅頑抗?
――在絕對的實力和注定的命運前,這些徒勞有意義嗎?
冥淵想不通。
而在左眼徹底恢複正常模樣後,停滞的空氣再度流通,周遭的嘈雜在餘瑾耳朵裡猝不及防間炸開。
餘瑾踉跄往前栽去,被賀微蘭眼疾手快地接住。
“你回來了。”賀微蘭的聲音太輕,若非餘瑾的頭現下抵在她肩頭,餘瑾怕是都聽不見。
也正是因此,賀微蘭能清晰地感受到餘瑾輕輕地點了下頭。
餘音尚不知情,她還舉着劍,長鞭被劈成兩段棄到一旁,從渾身的緊繃中可以窺見餘瑾方才冷漠嗜殺的模樣帶給她多大沖擊,她生怕自己放下劍,身後的家人都會被……
直到賀微蘭他們的到來。
楊青黛上前就着她握着劍柄的手覆上,用力壓下,輕聲安撫餘音:“沒事了,放下吧。”
餘音渾身硬撐起來的力氣因這一句話轟然垮下,淚水決堤而出,她反抓住楊青黛的手腕:“師叔,我姐姐她……”
“她暫時沒事了。”薛逸捂着一直在流鼻血的鼻子,說話的聲音發悶。
他聽到了從餘瑾那迸發出的怒吼,也因此受到了不可避免的影響。
“你沒事吧?”楊青黛看他這樣子,順便問了句。
薛逸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餘瑾,最後擺了擺手:“去看看其他人吧。”
楊青黛點頭,她知道就算去看餘瑾的情況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扶餘音坐好後去看其他人了。
薛逸耳朵稍動,突然轉向門外,壓着聲音道:“麻煩來了。”
餘瑾喊出歸一,用作支撐,擡頭朝外看去,隔着不近的距離,看見來勢洶洶的衆人。
“都是些世家門派。”穆曉從外頭推着公孫芷進屋,看向餘瑾:“你還記得你這半個月都幹了什麼嗎?”
餘瑾揉了揉眉心,聲音沙啞:“我說不是我幹的,你信嗎?”
“不是我們信不信的問題,你該問他們信不信。”
“哎,我的頭好疼。”看着餘瑾這混不羁的模樣,不知為何,讓衆人松了口氣。
但很快,短暫的松懈便被外頭嘈雜的叫喊給淹沒了。
“他們在喊什麼?”餘瑾隻看見外頭一幹人等面上的不忿,那些聲音太過擁雜,忽略那些聲音,餘瑾簡直快不認識他們了。
這些便是平日裡清風明月般的仙家道長嗎?
薛逸按了按耳朵,對那些聲音厭惡至極:“叫你交出他們的兒子閨女,交不出來就把從九境中得到的東西交給他們。”
“他們把錯全都歸咎到我們身上了?”餘瑾覺得可笑,她如今像是衆人找到的宣洩口,無論是否對錯,都是他們集中宣洩的對象。
當然,賀微蘭他們也沒好到那裡去,公孫芷暫且不說,其他從九境中活着出來的人幾乎成了他們埋怨的對象。
——為什麼他們活着,自己的孩子卻死了?
——他們一定是在九境中拿到了什麼規避了死亡。
總而言之,在他們眼裡,雲天九境的幸存者俨然成了異類般的存在。
他們會想,如果他們的孩子還活着,是不是能和餘瑾一樣修為突飛猛進,是不是就會拿到天境傳承,是不是族中就有修士或是自己就能升仙成神了?
是的,他們甚至認為餘瑾得到了能成神的天境傳承。
歸根到底,他們想要看到的不是餘瑾衆人還活着,而是幸存者從九境中帶出來的東西。
好友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解釋,餘瑾沉吟片刻,立下決定,她将歸一一分為二,往上面抹了幾把血,雙手握刀便要沖出去,被薛逸一把拉住。
“你真的想好了?”
“如今還有别法嗎?”餘瑾的反問得不到回答,她也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便看向薛逸衆人:“你們也走。”
趁外頭那幫人還沒抵達屋外,賀微蘭他們必須全部撤走。
随後她走到餘音跟前,彎下腰給了餘音一個擁抱,什麼也沒說,甚至沒給餘音反應過來的機會便舉刀奪門而出。
待屋外衆人抵至,皆被渾身煞氣淩然、眉眼間盡是陰戾的餘瑾逼停了腳步。
直指向餘瑾的劍刃還未落下,餘瑾便直接一刀刺傷靠近她的人後轉身逃離了現場。
衆人追而不及,餘瑾實在太快,他們隻好咽下怨罵,走進殿内。
隻一眼,便被眼前的慘況驚住。
滿目猩紅,唯有餘音一人還能站立,但也是撐着長劍,搖搖欲墜。
原先還醒着的幾人早被楊青黛弄暈了。
餘音見衆人破門而入,轟然持劍跪地,膝蓋砸在地面發出悶響,聽着就疼。
可餘音好似無知無覺般,腰闆挺得頗直,一副堅韌模樣。
“小輩餘音,謝諸位長輩前來相救。”
打頭的是八大世家中的家主以及長老,見狀忙叫人先救人。
剛要問餘音詳情,就見餘音撐着劍起身,身形不算高大,氣勢端得卻是很足,俨然是如今餘家定心般的存在。
她先是朝衆人拱手緻意,而後看向趕來齊聚于此殿的餘家人,口吻強硬道:“今日我餘家遭此劫難,家主乃至長老皆被妖修所傷,自今日起直到家主清醒前,我,餘家坤輩行五餘音暫代家主之職。”
“且,餘瑾重傷餘家中人,罪不容恕,餘家将放出懸賞緝拿此罪人,餘下決斷,待家主清醒再做定奪!”
說罷,又朝八大世家另七家主事人道:“雖說這是我餘家家事,但幸得今日各位長輩及時趕到,才讓餘家免遭血雨腥風。”
“我知諸位有許多困惑,不若等我先去安頓好家中情況,改日必定登門拜謝。”
餘音壓根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而且餘家如今這種情況,确實不适合談事。
其他七大世家隻是留了人下來幫忙便告辭了,其餘人見打頭的都走了,隻好滿懷不解的回去。
隻待人都散去,餘音才敢松懈坐下。
她強撐着精神安頓好一切後,才去處理自己身上的傷。
醫師在給她處理傷口的時候她一聲不吭,腦海裡不斷回想着餘瑾厮殺的情景。
餘音知道,那不是她的姐姐。
而那個在離開前給自己擁抱的才是,可餘瑾不讓她說。
如今,乃至家中衆人清醒過來後,他們如今印象中的餘瑾,便隻有嗜殺模樣。
且也隻能是餘家的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