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王惠懷孕後,趙梅就特别殷勤地照顧她,餐桌上永遠有一道腌酸黃瓜,剛從樹上打下來的杏子也先拿給王惠吃。
後來王惠才知道,這是婆婆在試探她喜歡吃酸還是喜歡吃辣,通過她的飲食喜好,推測到底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王惠每天早上做好飯,看着李武吃完去工地幹活兒,自己則把家收拾得幹幹淨淨,然後安心地在家養胎。
一天,王惠上午八點多就收拾完了,到中午做飯還有兩個半小時,王惠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前,又在屋子裡轉了兩圈兒,她心念一動想去找兩本書來看。
王惠來到東屋門前,輕輕敲了兩下,“媽,在屋裡嗎?”
沒有人應答。
她又敲了幾下,“媽?我進來了啊。”
王惠推開東屋的門,公公婆婆都不在家,一排木質老書架就靠在牆根兒。王惠走進來,仰頭搜尋喜歡的書,在一衆《為了祖國與人民》《論解放區戰場》《偉大的祖國》等嚴肅書籍中,王惠一眼就掃到了右上角的《紅樓夢》,她挺着肚子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把書取下來翻看。
她靠在窗前靜靜地看書,書裡不似現實那麼庸碌貧瘠,那是一個紛繁瑰麗的世界,王惠沉入書中,漸漸忘卻了時間。
“都幾點了?還沒做飯?”趙梅在中間屋子喊道,繼而門簾被掀開,“小惠,你幹嘛呢?”
王惠被猛然喚醒,她放下書,側頭看表,十一點半,“媽,你回來了。”
“啊,中午吃什麼?”
“吃蛋炒飯吧,簡單也快,媽,我今天早上從爸的書架上拿了本書看,等爸回來你幫我告訴他一下,等我看完就給他放回去。”王惠唇角微微上揚,因為看了一上午的書心情愉悅極了。
“看書?什麼書?你結了婚的人了還有閑功夫看書?”趙梅不識字,她小時候因為是女孩而沒有資格進入學堂,所以在她眼裡讀書看報不為了考學就是無用,是在浪費時間。
王惠一邊說一邊往外屋走,她說:“看的是《紅樓夢》,咱們的四大名著之一呢。”
趙梅跟在她身後出來,正好瞥見外屋凳子上放着李武的一件髒衣服,她不悅道:“什麼四大名著,淨整些沒用的,有那時間你不給我兒子把衣服洗了。”
“一會兒吃完飯的,吃完飯給他洗。”王惠打開煤爐的火門,洗蔥切蔥、打雞蛋,手腳麻利地搞定蛋炒飯。
倆人坐在中間屋子的方桌上面對面吃飯,趙梅低頭扒了幾口,說:“小惠,你說你就是一家庭婦女,沒事兒别看那些沒用的東西,将來再跟你爸似的,每天就知道讀書看報,一點實事兒都不幹,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一下的,這家裡裡外外都是我老婆子張羅;現在我兒子在外面給你掙錢,你就得在家裡該幹嘛幹嘛。”
李同仁早年間在大連當兵,一年到頭回不了兩趟家,轉業後又一天到晚忙着工作,他看書看報,關心時事,見識過外面的世界,最擅長宏大叙事。趙梅則一頭紮在農村裡,一共給李同仁生了八個孩子,養活了這四個,一個女人灰頭土臉、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們拉扯大,她一輩子也沒聽過李同仁的貼心話兒,說實話......她不容易......
王惠想到這兒,沉默了一下,點頭“嗯”了一聲。
點頭“嗯”是禮貌,趙梅是她婆婆,也是女人,王惠共情她的辛酸;沉默是無法認同,王惠清晰知道趙梅的觀點不對。
後來,當李争争站在月球看地球,回望她們整個家庭,她才恍然意識到她們整個家族,女性大規模接受教育也才一點五代人,母親勉強算半代人吧,她從小受外公熏陶,上學上到初中畢業。
——
到了六月份,衣服越穿越薄,肚子越來越大,周圍的婦人們開始圍坐在一起八卦,紛紛猜測王惠懷的是個兒子,因為她肚子尖尖圓圓的。
趙梅也十分笃定王惠懷的是個兒子,她反複撺掇王惠去診所檢查檢查,讓大夫給看看是男是女。
王惠卻不是很想去,這是她第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會要的,既然如此何必提早去檢查呢?再說那個年代的檢查頗為落後,雖然已經有B超儀器,可王惠就是覺得那儀器不安全。
王惠沒有正面回答趙梅,而是一邊在太陽底下拿着耙子摟小麥,一邊說:“媽,我這段時間老是沒勁兒,肚子那麼大,診所那麼遠,我怕騎不到那兒。”
趙梅一邊搓麥穗,一邊說:“行,那就再養養,等孩子大些了再去,你放心吧,一定是個兒子,你從後面看根本不像懷孕的,不是兒子是什麼?”
王惠低頭幹活兒,并沒有多說什麼,趙梅頗為驕傲地繼續說:“你現在這狀态,跟我當年懷他們哥兒仨的時候一模一樣,把心放肚子裡,咱們就是去看看預産期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