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看着這一個個不相幹的人嘴角開合,大腦忽然一陣恍惚,不大點兒的村子全是熟人,來來往往就那點兒破事兒,她們不需要理由就能議論你,指點你,反駁你,甚至打壓你。
多麼可怕的熟人社會。
王惠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透明塑料袋裡,塑料袋裡的氧氣被猛然抽走,緊繃黏膩的塑料緊緊箍在身上,隻剩她自己捂着胸口瀕臨窒息,還要供一衆人觀賞點評。
“我愛有沒有,你管得着嗎?”王惠意識回歸,巋然不動地怼道。
說完,王惠拿了幾個西紅柿和黃瓜,冷着臉結完賬,便離開了。
從來沒有年輕人怼過這些老幫菜,她們習慣了想戳的誰就戳的誰,如今被王惠一怼,竟然相顧無言片刻,待王惠走後,他們便伸着手指頭數落王惠。
在這種貧窮落後的農村裡,所有人都覺得沒有兒子是女人的罪惡,一出門不管到哪兒,這些人都追着你問“你家沒兒啊?”
這種社會風氣已經成百上千年,她們并不覺得這是隐形的集體霸淩,相反她們覺得這是非常值得拿上台面來說服的事情,因為隻有生了兒子才是女人成功的符号。
——
第三天,王惠騎着大二八載着兩個女兒回娘家,她想回家找媽媽說說話。
她起了個大早,把家裡裡外外收拾幹淨,叫兩個女兒起床、吃飯,又把她們兩個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後自己才換好衣服,推起自行車出發。
之前想見父母了,要麼是李武在家,他們一人帶一個孩子;要麼是哥哥們帶着父母過來看她,這還是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騎自行車帶兩個女兒回去。
二八式自行車前面橫梁長,她給李希希安了一個竹闆的兒童座椅,希希特别喜歡,她開開心心地坐進去。
王惠又把李争争也抱上橫梁,讓她側面坐下,試圖讓兩個小朋友都在前面擠一擠,可李争争十分痛苦地仰頭,說:“媽媽,太擠了,我屁屁疼。”
王惠摸摸她的腦袋,低頭看去,兒童座椅的邊緣硌着李争争的大腿,王惠隻得又把她抱一下來。
這怎麼辦呢?
王惠一手把着自行車把,一手扶着車座子琢磨。她忽然靈機一動,矮身把李争争抱坐在後面。
“媽,你怎麼上車呀?”李争争問,她雙腿橫跨在後座,雙手抓住車座的邊緣。
王惠彎腰捉住她的左腿,十分嚴肅地說:“争争,你的雙腳隻可以蹬在這兩個中心軸上,不可以亂動亂晃,要是攪進車輪裡,你會受傷的,記住了嗎?”
李争争雙腳乖乖地踩上中心軸,點頭道:“記住了。”
“好,你和媽媽玩一個搭配遊戲好不好?”王惠問。
“什麼?”李争争兩個大眼睛布靈布靈閃。
“媽媽上車的時候會和你說‘低頭’,下車的時候也會和你說‘低頭’,你按照媽媽的口令把上半身壓下來可以嗎?”王惠看着李争争的眼睛,問。
“嗯!可以。”
“好,那咱們先試驗一下。”王惠推着自行車往前走了兩步,左腳蹬住腳蹬快速悠了兩下,車速快起來,她說:“争争低頭。”
李争争特别配合地将整個上半身壓低,王惠則把右腿盡量往高了擡,絲滑地邁過李争争的頭頂,右腳平穩地踩上腳蹬。
“争争真棒,配合完美!”王惠誇道。
李争争抱住媽媽的腰,半邊臉貼上去,她因為這個遊戲配合完美而開心。
一輛自行車,載着她們一大兩小穿梭在颠簸不平、塵土飛揚的小路上。
途中遇見大坑,她從争争頭頂邁過;遇見滑泥地,她從争争頭頂邁過;遇見對面有翻鬥車,她從争争頭頂邁過......
王惠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李争争的腳别往車轱辘裡伸,也一遍又一遍地盯着李希希的手别往前車把的縫隙裡伸,母女三人在細微的危機裡勇敢地前進。
看吧!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即便李武不在家,即便孩子尚年幼,即便公婆不理睬,她想回家就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