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早裴石一步入府,從出府的角門進去,便被門後兩具嗷哇亂叫的活屍匣了一大跳。
才聽到母親做了府中總管,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聞父親林之孝死于亂賊刀下。
小紅強忍悲痛,一路快步趕往二奶奶住的榮禧堂,将他們夫婦一路尋找寶二爺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彙報。
黛玉聽聞寶玉從嶽神廟被救出來,心中歡喜。
可得知寶玉走散後被柳湘蓮救走,不知所蹤,心中頓時如墜冰窖。那點剛冒頭的喜悅,又被忐忑不安的擔憂蓋過。
此事不耐多想,黛玉便伏案哭了起來。
茜雪雖早早被趕出賈府,但在寶玉身邊服侍,便也知道林姑娘和寶玉之間是打小青梅竹馬的情誼。
看着原來眼高于頂的林姑娘為了寶玉傷心不已,一路又知是賈府抄家使得他們的婚事告吹,心中亦覺酸楚,便安慰道:“聽說柳湘蓮頗講江湖義氣,又與寶二爺是至交好友,定是不會害他的。”
小紅跟着附和幾句,信誓旦旦說寶二爺不久便會回到賈府。
就連一旁的莫雲嚒嚒聽聞後,也勸慰黛玉不要太過擔心。
黛玉心中安穩了些,吩咐莫雲安置好一同進府的王短腿和瘦子他們,又找小紅和茜雪細細詢問他們在外尋找寶玉的事情。
“你是說,是裴師傅親眼看到寶玉被柳道士帶走的?”
黛玉才知道原來寶玉被帶走時,隻有裴石看到了。
她自然迫不及待想找裴石問問清楚,問問寶玉是否安好,有無受傷。
小紅這才想起他們回府已久,賈芸他們卻遲遲沒有回來。
這才有了裴石他們三人一同回府時,便有人已經翹首等着。
小紅聽着母親莫雲給自己說府中遭遇活屍的事情,聽得小紅心驚膽跳。
見賈芸平安回來,小紅第一個便迎上前去仔細瞧看。
“等了這麼久,我還以為你們在城裡出什麼事了!”
賈芸不明所以,隻輕輕把小紅摟入懷裡,又朝嶽母莫雲問好,才安慰道:“我沒事,一路順利,就是馬慢了些。”
可聽小紅哭着說起父親被害,又猶如一記悶棍砸在賈芸心頭。
兩人相擁而泣,一旁的莫雲也悄悄擦了擦眼角。
裴石看着他們一家三口的依偎,忽然想起自己原先在裴府中也曾有這樣的人間煙火,即便是在山中修行避禍的那件舊廟,也有師傅在樹下煮茶念經。
他輕輕的歎氣聲,讓忙着關心倪二的茜雪才想起,二奶奶還在榮禧堂等着見他。
裴石收斂情緒,與莫雲嬷嬷交代一二,才匆匆往榮禧堂而去。
從榮禧堂前廳的議事堂而入,越過闆壁,便見通往後樓的門口兩個家丁佩刀守在門口,一左一右,神色警覺。
再入中庭,隻見一層的銀府庫也有護衛持刀立崗。
榮禧堂内設防之嚴,猶如小型營寨。
裴石站在中庭,仰頭望着兩位奶奶居住的後樓二樓,猶豫自己是否應該貿然上樓時,隻見紫鵑在二樓正房出來。
兩人視線交會,紫鵑微微颔首,便擡手招呼裴石上樓。
紫鵑并未把人引入黛玉住的正房,而是到一旁的書房。
裴石邁步進了書房,隻見書房已經布置妥當。
書房中最惹眼的,除了那扇大理石山水屏風,便是會客正廳的八仙桌上,插着一枝簇滿花朵的百日紅枝條。
灰白主調下,紫薇花粉中帶紫,成為素淨書房中一抹淡雅的色。
隻是這莫豔色,仍是不改房中肅穆。
大理石屏風後傳來隐隐的啜泣聲,裴石未動,隻是在外廳站定,垂手而立。
須臾,屏風後傳來一聲略帶潮濕鼻音的女聲,弱弱的語氣帶着克制的清明,問:“裴總領,一路辛苦,可安好?”
“勞煩奶奶記挂,”裴石聲音淡淡的,“外面糧價飛漲,奶奶給的銀子買不了多少糧米,我便叫糧鋪和藥莊折個好價格日落前直接送到府上。還得麻煩奶奶差人安排,若是怪我自作主張,我此時便去與各東家說退。”
黛玉一愣,本是滿腹擔憂,聽他開口便是公事公辦,反倒先被這盆冷水澆收了心。
“裴總領有心,是我不知久居府内不知行情,考慮不周。”
“隻帶回了些兵器糧食,沒将奶奶交代的差事都辦妥……”裴石頓了頓,語氣地下了些,“……抱歉。”
一陣短暫的沉默,是黛玉不願在裴石面前展示曾經被嘲諷過的情緒。
她沒有問别的,他便也不打算打擾。
“若奶奶無其他事情,我便下去安排今夜護衛值守之事了。”
聽到外面走動的聲音,黛玉急急起身,“等一下。”
裴石止步回頭,便見她站在屏風之後,雙目微紅,便知道已經哭過一場了。
裴石沒等黛玉問話,他便先挖苦起來。
“奶奶不問我,我能說的便也隻有這麼多。”
黛玉接過紫鵑遞來的絲絹,按了按眼角,直截了當:“你最後瞧見寶玉時,他還好嗎?”
她目光沉沉,帶着期冀,直勾勾地望着他。
裴石走近書案,卸下腰間配件放在桌上,又拉開了黃花梨圈椅坐下。
他這番動作便不是要應答一聲就走的,而是準備細談的。
黛玉也到書房正廳的太師椅坐下。
“我見到寶二爺時,他已被那群道士帶走了。”
裴石如實道:“那嶽神廟是環三爺的賊巢,寶二爺瞧着應是在裡面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話未說完,黛玉眼中淚意又起,濕漉漉的。
裴石瞧着,心中發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