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景是已經顯出郁色的天空,周圍能聽見屬于其他遊客的話語聲,藏在由人類制造出的聲音下面的,是山中原住民突然響起的空靈、自由的鳴叫。屬于大自然的一切是壯麗、恬然的,周圍聊天的聲音充斥着通俗親切的煙火氣,一切都很有意思,偏偏對方的身影最是惹人注目。
俞洄就是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一員,在發現對方的孱弱後俞洄很不給面子地笑了聲,然後對方瞪了他一眼。
俞洄當時以為對方生氣了,于是在山裡的時候避開和對方一起活動的時間,但很意外的是對方在後來主動上前向他要了聯系方式。
“不好意思,我不能給。”
“為什麼?可是你之前在笑我欸,難道不能要個補償嗎?”
俞洄無奈,“你不是還瞪我了嗎?”
“可那是因為我要回應你啊,不然你不是會很尴尬。”她在笑,幹淨的眼睛微微彎起,像是月牙,上面似乎挂着精緻好看的粉色桃花,頭發堪堪到達肩膀,很濃密,尾部打着卷。
她的五官有清麗的線條,但顔色濃重鮮豔。
因為各種原因,俞洄很少和女生相處。或許是因為這樣的經曆很少,又許是因為對方太過明豔,當時,他是心動了的,在對方一瞬不移的目光下心髒在打鼓。
熱血沖上腦袋,他一時間忘記了思考和拒絕。
“好。”
他低頭和對方交換聯系方式,交換着交換着,耳朵染上了濃郁的紅,圓潤漂亮的耳廓像是在暗示兩人之後的關系。
她說,她叫危淺燈,大學剛畢業,已經找工作了。
俞洄習慣形單影隻,他當時一個人上山,也以為自己會一個人下山,但下山時他身邊驚奇得多了一個人,也多了一個看着對方的活。當時的危淺燈也是一個人,那座山很陡,俞洄想自己既然和她聊起來了,那也應該照看着點。
那時候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天上看不見月亮,還沒被光污染遮蔽的星星安靜挂在天上。她的側臉像是印在油彩上的明月,皎潔、帶着驚人的明亮和清晰。
俞洄怪罪自己,怪罪自己将人的臉映在了腦中,卻偏偏還要給自己一個對方太驚豔的借口。
從山谷進來,天差不多已經全黑,俞洄能在高處看見沒有一點燈火的村落。屋子外面有正在聊天的老人和中年人,也有正在打鬧的小孩。
他們在月光下平靜安逸,自給自足與外界近乎斷絕聯系的生活方式使這裡幾乎看不出怪話侵襲帶來的影響。
順其自然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這裡像是世外桃源。
但……是否真的有那般美好?
俞洄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曾試圖讓危淺燈告知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山洞中,但危淺燈隻是笑着搖頭。
她沒說話,但眼中的淚光清晰可見。滿滿的淚水含在眼眶中,正因為沒有一滴落下所以看起來更加可憐。
不置可否,俞洄不忍心再問,于是選擇閉嘴結束這個話題。
他沒有答案嗎?當然不是。
之前跟蹤村民時看見的山頂祭壇以及山洞和祭壇邊的白骨,使俞洄早早就有了他們正在向詭怪祭祀的想法。在這場祭祀中,祭品是什麼已經顯而易見。
他把視線從村莊上移開,然後循着記憶向山洞的方向移動,繞過樹木、穿過叢生的灌木叢,俞洄帶着自己一身的植物與土壤殘留來到了山洞門口。
他在外面站了會,簡單收拾自己身上的草籽和泥土。因為太多,短時間内實在收拾不過來,他放棄清理後打開背包取出了手電筒。
他盡量貼着地面照明。
走進山洞,他輕聲呼喊:“淺燈,你在嗎?”
“淺燈?”
沒有一點回應。
當燈光照到之前看見對方的那個角落的時候,危淺燈出現在了俞洄的視線之中。她穿着單薄的紅裙無意識地躺在山壁邊上,閉眼皺眉臉頰泛紅,像是病了。
在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後,俞洄上前将手背貼在對方臉上,發現她體溫很高,他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地連忙取出了背包中的藥物和毯子。
他之前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但沒想到在現實中會料想成真。畢竟,危淺燈已經在這個地方衣衫單薄地待了很久,當時的她沒事,俞洄就以為他離開的那段時間對方也不會出事。
現在想想,當時實在是過于理所當然了。
俞洄将毯子蓋到危淺燈身上,裹兩圈,然後将人抱在懷裡,嘴裡不斷叫着對方的名字。
手電筒被放到了地上,調整好的角度使手電筒的光不直接對着人眼睛,卻剛好可以照亮對方的臉。在冷白的燈光下,她臉上那點病态的酡紅也顯得虛弱。一眼看去,這張臉幾乎是沒有血色的。
在俞洄的叫喚中她眼皮動了下,然後發出了低低的呢喃,俞洄快速将藥物送到了她嘴邊。
“淺燈,我是俞洄,你先把藥吃了。”他低聲說着,壓低的聲音帶着點童謠似的起伏,似乞求又似誘哄。
國家最新研制的特效藥,普通發燒吃下去後半小時就會退下。
危淺燈眼皮擡了下,但始終沒有完全掙開。在燈光下依舊鮮紅的唇部微張,俞洄将藥送進她口中,一直到看見危淺燈喉嚨滾動,他掐着對方的臉提着燈看了眼口中藥物已經不見,這才長松口氣。
原本劇烈跳動的心漸漸平緩、規律,身上的熱意也被山洞中的寒涼侵襲幹淨。
這麼冷的山洞之前的他怎麼放心将危淺燈一個人丢在這裡?現在想來着實令人費解。
他隔着一條毯子緊緊抱着危淺燈不放,感受當下這種似乎是劫後餘生的感覺。
危淺燈說過,村民們不會來這個地方……
很快,她就會好。
俞洄忘記了清理身上的東西,他滿足地抱着對方閉上眼,在疲憊擴散中,呼吸漸漸平緩,隻有他的姿勢毫無變化。
夜深的時候,一雙深紅的眼睛在冷白的燈光中驟然睜開,像是兩顆滲血的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