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文府。
文遠的暢意園内,燈火廖廖,人影悄悄。
一道清脆的喊聲打破寂靜。
“哥!”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就算坐在屋裡,文遠都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弟弟鋼炮一樣的聲音,那聲音穿透了薄薄的門闆,落在他的耳朵裡仍如驚雷一般,令他手上的動作停滞了一瞬,紙上便多出來一個墨點。
其實本來是沒有大礙的,不仔細瞧根本看不出來,但文大少爺向來是個追求完美的人。
一幅字,如此便算是毀了。
他收起狼毫筆,歎了一聲可惜。
靜谧無聲的小院裡響起了一連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近,然後——“哐啷”一聲。
房門被來人踹開了。
“文、凜。”文遠的聲音不大,但極為有力,不怒自威,嗓音隐含怒意。
這踹門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
雖然他的小院位置偏僻,有什麼聲響不至于驚動主院,但也不是文凜能随意造次的理由。
“在呢。”文凜雖然在看人眼色這一方面不太有眼色,但他有着如野獸般精準的直覺,于是本來大開大合的走路姿勢瞬間變成優雅小步走,十分别扭。
“你要不要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
“呃,亥時?”
文遠心累:“我不是在問你。”
文凜環顧左右:“那你是在問誰?”
這難道還有除開他們兄弟倆之外的其他人?
事實證明,還真有。
桑忱從他身後探出腦袋,湊到文凜耳邊,悄眯眯跟他解釋:“你大哥剛剛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是,他不是真的在問你時辰,而是要你解釋為什麼這個時辰才歸家。”
“早說呀。”文凜大馬金刀地坐下,不見外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嘴裡倒。
餘光瞥見桑忱,文遠的目光一閃,“你今天跟你這朋友一起去了福滿樓?”
文凜倒也不意外,那姓謝的跟他哥親密得就差沒睡一張床了,文遠能知道這種事情也不意外。
隻是他也有一件事情要問文遠。
文凜喝了水潤了喉,放大了聲音質問:“你今天是不是故意放我鴿子!”
文遠冷笑:“我跟你有過約嗎就放鴿子,讓你蹭頓飯還不夠嗎?”
他被文凜氣得心口疼,而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不樂意見到對方的原因,隻是在伸手拿茶杯的時候,卻瞧見那陌生小孩替他倒滿了茶水。
——他才想起來剛剛自己倒的茶被文凜給喝了。
嗯,是他的錯,不該先入為主,以為能跟笨蛋玩到一起朋友也不聰明。
該自我反省。
“你還有别的事嗎?”這話趕人意味很明顯,二少爺卻渾似聽不出話外之意似的。
或許他真的聽不出也未可知。
其實文凜來找他倒還真有正事,不是單純來跟他吵架。
就是換伴讀這件事。
本來這種事情應該跟祖父說,但是文凜不确定祖父的氣消沒消,不打算這個時候去觸他黴頭,于是隻能來找文遠了。
文遠是文家未來的繼承人,找他也沒錯。
文遠對桑忱的印象還不錯,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大,但乖巧安靜,識時務懂眼色,比他不會說話隻知道氣人的弟弟不知道強多少。
但是……
他憑什麼要讓答應文凜?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有規律的聲響,這是他陷入思考的标志性動作。
兩種截然相反的思緒在他腦海裡不住地打着架。
“你方才說,”良久,文遠似乎是做出了決定,他側過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弟,“你剛剛說,你朋友叫什麼名字來着?”
文凜看了一眼桑忱,下意識重複道:“桑樹的桑,熱忱的忱。”
文遠:“你現在把這兩個字寫出來,我就答應你的要求。”
文凜:“……”
事實證明,你大哥還是你大哥。
“啊……啊?”文凜呆愣當場,眼神飄渺不定,越來越茫然,良久,沒什麼底氣地說道,“你能再說一遍嗎?”
文遠閉了閉眼。
“我說,”他像是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某些情緒似的,“你把他名字寫出來,我就答應你。”
文凜:“不是這一句,上一句。”
?
雖疑惑,文遠還是耐心回憶了片刻,他的記憶力極強,不僅一字不差,甚至連玩味的語調都與方才一模一樣。
“你剛剛說,你的朋友叫什麼來着?”
文凜一改方才的呆愣茫然,眼神堅定地如同要去參軍,他斬釘截鐵,铿锵有力地說:“丁一!他叫丁一!”
文遠額角跳了跳,一晚上的隐忍換來的卻是文凜的得寸進尺,決心不再忍耐。但作為文家長公子,京城裡有名的才子,他還是有風度的,并沒有失态,隻是伸出一隻手指向門外,撇過臉去,不想再看見文凜。
文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外面天挺黑的。”
桑忱:“你哥讓你出去。”
其實他說話委婉了點,若是當真一個字不改地翻譯文遠内心的心情,他怕是隻想說——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