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門診大樓,抵達住院部,走進電梯間。
沈聽棠乘電梯上樓。
師母住院,老師臨時有事走不開,托她給師母送飯。
行走在日銷鬥金的醫院,前來探病的家屬們無不錦衣華服,窮酸木讷的她,格格不入。
沈聽棠撩了下别在耳後的發,偏頭與玻璃鏡中的自己對視。
鏡中女人,左手撫摸着左臉,披肩發半遮住左眼,好像剛被人扇過巴掌一樣。
手指向上攀爬,撫過眼尾,挑起方才落下的發絲,她又将頭發鈎回耳後,對着鏡子裡的人笑了笑。
正準備離開,鏡子裡閃過陌生又熟悉的臉。
中庭另一邊,西裝男轉過拐角,“徐總,我送您。”
徐瑾逸右手高舉,惬意揮兩下,“我和承哥誰跟誰,不用送了。”
聲音像十幾歲的少年音,如清溪流水般明淨透亮。
沈聽棠背影一頓,忙把剛挂回去的頭發又放下,頭低得不能再低。
“趙淵,真不用送啦。”徐瑾逸回頭,視線在鏡子前的背影停頓一秒。
“你回去幫……”話沒說完,腦海中急遽閃過的畫面扼住咽喉。
仿佛受到某種特殊召喚,他飛奔向對面。
橢圓形中庭,面積不小,等他跑過去,鏡子前早已沒了人影。
“怎麼了徐總?”
“沒事。”徐瑾逸失神低語,“應該是眼花了。”
在找她麼?
沈聽棠透過門縫,遙望遠去的背影,嘴角漾出譏笑。
鑽進電梯,眼淚就止不住往下落。
電梯門倏然打開,門口站着一撥人,瞪大眼睛打量她。
沈聽棠顧不上看幾樓,捂着臉撥開人群往外跑。
走廊到處是人,迎面走來一位孕婦,她丈夫細心地攙着,有說有笑,看起來特别幸福。
她慌不擇路闖進樓梯間,靠着牆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扶着肚子,低低哭出聲。
長袖衫下,手臂青腫可怖。
這些年一直這樣,從冬天到夏天,從三年前至今。
十五歲的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逃離地獄,懷孕了。
二十歲的她,升學機會擺在眼前,想抓住它的欲望無比強烈,又懷孕了。
這個孩子,和文婷一樣,是表哥的……算是孽種。
可她不太願意給孩子打這個标簽。
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她也是無辜的。
所有的罪,都該讓強/奸犯承擔。
當時她才十五歲,和表哥一起放學回家,舅舅舅媽上夜班,她做好晚飯叫表哥不應,便去敲他房門。
郭勇叫她進去幫忙找本書,她沒多想,走到書架前,仰起腦袋,逐一看過書脊上的書名。
門吱吖關上,陰影籠罩頭頂,她對上郭勇倒置的臉,疑惑不解。
肩膀忽地發痛,郭勇把她推到床上,健壯的身軀壓上來。
她一知半解,但也清楚,這不可以。
沈聽棠哭着求他放過她,郭勇聽她哭反倒更加興奮,三下五除二褪了她的褲子。
她并緊雙腿,揪着上衣哭嚎,“表哥,不要……”
“誰是你表哥?”郭勇擰她臀肉,笑出聲,“你又不是我姑姑的女兒。”
“你還不知道吧?你是他們買來的。”
沈聽棠肝腸寸斷,身上力氣被抽幹。
像具死屍,放任妖魔鬼怪将她撕裂。
十五歲,第一次,應該是很痛的,但她不記得了。
因為往後每一天,都比那天更痛苦。
尤其是得知懷孕那天,她已經買好了去嘉南市的車票。
為了那張票,她存了好久的錢。
即将成蝶時刻,又被現實壓回繭裡。
她被鎖在小房間裡整整一年,眼睜睜看着肚子一天天變大,小小嬰兒撐開小孩的陰/道,降臨人間。
她咬着手臂抽泣,肩膀一聳一聳,忽然有隻手輕輕拍她。
沈聽棠擡眸,對上一雙柳葉眼。
是她。
自殺未遂的富豪情人,好像叫雲湘,正直直伸着手,給她遞紙巾。
病号服袖管寬松,手臂像晾衣杆似的穿出來。
沈聽棠注視她許久,愣愣接過紙巾。
雲湘努動嘴唇,似乎想和她說點什麼,最後垂下眼睫,什麼都沒說。
富豪彎下腰,攙着雲湘起身,将滑脫的紐扣扣好。
“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問她的語氣,好溫柔。
看她的眼神,好深情。
他們對望的畫面,好幸福。
在這一瞬間,心底潛伏的惡排山倒海。
——殺死她,殺死他們。
憑什麼她能平安幸福地長大?
憑什麼她能被人如此細心地呵護?
憑什麼她的人生順風順水她卻半輩子颠沛流離?!
這不公平,不公平!!!
擔心恨意奪框而出,沈聽棠用紙巾遮住眼睛,埋頭抽泣。
腳步聲疊起,他們走了。
門後傳來女人的細聲唧咕:“我好像在哪見過她。”
沈聽棠撫着左眼,這地方,曾經也有一隻蝴蝶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