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窗外是明淨的月光,有如蓮花一樣的大朵大朵的白雲,朦胧的水墨一樣的山影。山村裡的夜是美的,是靜寂的,靜寂得可怕。哪怕是一聲夜貓子的歌唱,還是蛐蛐的輕吟,都像是從冥界冒出地面的水泡,像花一樣綻開,散發着幽暗的亡靈的光芒。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聯想,銅子鎮,宛若仙境的自然風光,而這裡的人呢,瘦骨嶙峋,像骷髅一樣的笑臉,——分明就是人間地獄。
又想起了剛才軍叔騎上摩托車毅然回學校時的背影。天都這麼晚了,不論我怎麼懇求,他隻是慽然一笑,“在學校住習慣了。”那表情就像被雨水淋濕的陽光,陰沉沉的,與白日叛若兩人。在學校住習慣了?顯然隻是一句托詞,放着這麼好的閣樓不住,一個人心甘情願跑三裡地的山路住學校?
難道,他跟我爸有些過節?
這個卧室是軍叔幫我布置的,這是他給我的世界,我躺在他心裡的世界,卻難以入睡。白天的一幕幕重又浮現腦海,軍叔豪爽的性格,舉手投足幹淨利索,像山一樣堅毅的額頭,溫暖柔和的眼神,無不令我怦然心動。一見鐘情難免有些誇大其辭,真心喜歡,無論兩個人是什麼關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讓我今天不虛此行。
軍叔三十多了竟然還沒結婚,憑他端正魁梧的身闆,還有一身虎贲的力氣,什麼樣的姑娘找不到啊。聽我媽說,給他介紹的女孩子不下十個,而且個個如花似玉,他偏偏就像修行的石菩薩,巋然不動,一個都沒看上。而且我還注意到,當談到他的個人問題時,他總是閃爍其詞,說什麼這輩子不想結婚,隻想一個人過。當聽到他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驚異地看着他的眼睛,他表情嚴肅,态度堅決,顯然是認真的。
也許是觸到了他内心深處最疼痛的地方,所以,大家鬥了一會兒地主,軍叔就起身義無反顧回學校去了。唉,我的軍叔啊。
明天舅舅要去長壽寺燒香,自然得去學校看一看的。不知道軍叔明天見到我們又會變成什麼樣。
正胡思亂想着,窗外隐隐傳來幾聲凄慘的哭聲,鬼哭狼嚎一般,一忽兒強一忽兒弱,就像被風吹拂下的稻田。
我吓得将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不敢再聽。忙給舅舅發手機短信:
“爸,睡了嗎?”
很快就回過來了,
“爸爸睡不着。”
我正要繼續編輯短信,舅舅又接着跟過來一句,
“兒子,你開開門,我過去跟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