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鎮子上又碰到了昨天見過的康伯,因為他枯井一樣深陷的眼窩,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腦海。他手裡捏着旱煙袋,躺在街邊的藤椅上,美美地咂巴着滋味,見了我媽,慌不疊就想往小巷裡溜,結果椅子腿絆住了他,柴禾似的身子随之癱倒在地。
我趕忙将他攙扶起來,“康伯,摔疼沒有?”
“沒有,沒有。”康伯說着,兩顆突兀的黑眼珠驚恐地投向我媽,“虎奶奶,好啊。”
我媽鐵青着臉,二話沒說,上前将康伯扶進藤椅裡,抱緊雙臂瞪着他。康伯渾身哆嗦着,“虎奶奶,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撲通一聲,康伯的身子從藤椅上滑下了地,雙腿跪在我媽面前,不住地叩頭,不住地作揖。周圍立馬圍過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捂着嘴隻管笑,有的替康伯向我媽求情,大多數人竟然站在我媽這邊,“我說康老頭,虎爺當初給大夥立的鎮規你咋老犯啊?你平日躲在茅房裡抽也就算了,這一次,跑到大街上丢人現眼來了?你安的什麼心?”就有人跑過來從康伯手裡奪過旱煙袋,憤怒地扔進了竹林裡。
“我隻是憋不住,我也不想抽,我錯了,我錯了。”康伯可憐巴巴地向衆人解釋。
我媽這回氣勢洶洶發飙了,“昨晚上,誰在鎮子上嚎啊?”
“是隔壁的王心嫂子。”人堆裡有人回道。
“怎麼回事?”我媽皺了一下眉,眼神像一把利箭。
“鳳兒姐,你是知道的,王心嫂子一直在戒,昨晚讓他男人綁在床上,她那瘾犯了實在難對付,所以就叫。”
“王心來了嗎?”我媽提高嗓門怒吼了一聲。
“鳳兒,嫂子錯了。”人群裡怯生生地擠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臉上布滿了紅疹子,眼淚汪汪的。
“錯了?你們一犯規矩都知道錯了。你想改是好事,但自己作的孽自己受去,别吵得全鎮的人都睡不好覺。下回塞塊毛巾把嘴給我堵上!我鳳兒今天就在這裡跟大夥挑明了,我們家老虎拿命在幫大夥,盼着咱鎮上的人家家都能過好日子。咱鎮以前啥樣,你們個個都比我清楚,現在好過了,就胡來就糟蹋自己,還有可能連累咱的男人,你們說,咱天天提心吊膽的圖個啥啊?我記得你們個個都是在血書上摁過手印的,現在日子好過了,怎麼就開始胡作非為了?萬一出了事怎麼辦?你們誰能扛得住?說啊?......”
周圍百十來号人,竟沒有一個人敢插嘴。這天,我媽在銅子鎮足足“演講”了一個鐘頭,到最後我媽都是哭着向人陳述,陳述她跟我爸在外打工的苦楚,自然,這些苦楚在場的很多人都親身經曆過,所以,很多人也跟着哭,我相信他們是真的悔改了,盡管我當時還不知道康伯抽的其實就是鎮上加工□□剩下的腳料——大煙殼,隻是感到我媽那天是在處理一件性命攸關的大事件,而且這件事關系到整個銅子鎮的命運。
我媽最後實在沒力氣說了,就有很多女人過來扶住我媽,“鳳兒姐,往後我們都聽你的,先消消氣啊。”
我媽還在哭,她是真的心累了。康伯還跪在地上,我弟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擡起腳就照着康伯的屁股上踢去,同時咬牙切齒罵着,“敢欺負我媽,敢欺負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