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二十年,立秋。
軒轅乾宣布退位,傳位于太子軒轅晞陽。
軒轅晞陽即位,改年号為甯安。
寓意:宇内安甯,海晏河清。
未及月餘,北漓遣使攜重禮叩關。
提出與大遼結盟,南北息兵,天下晏然。
左丘盈隻是短短一年多沒有來這徽音殿,如今這殿内也換了新主人,隻不過,還是老熟人。
昔日的玩伴好姐妹如今已是初為人母。
左丘凝萱烏發松松挽着同心髻,正含笑的看着懷裡襁褓中的嬰孩,那孩子正咂着嘴酣睡。
“嘉月來了?”左丘凝萱擡眸看到了左丘盈。
左丘盈緩緩靠近,目光落在那小小的孩子身上,她還是不敢相信,左丘凝萱孩子都生了。
明明一年前還是時常在一起玩耍,現在卻連面都見不到幾回了。
左丘凝萱低頭看着孩子:“剛喂過奶,正睡着呢。”她忽然擡眸看向左丘盈,眼裡含笑“要不要抱抱?”
左丘盈一怔,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啊?我嗎?她不會抱孩子啊。
見她遲疑,左丘凝萱笑出聲,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遞過來:“無妨,他乖得很。先托住他的頭頸,再攬住腰背……對,就這樣。”
襁褓入手極輕,帶着一股淡淡的奶香氣。
左丘盈屏住呼吸,學着左丘凝萱的樣子,半蹲下身,将孩子穩穩抱在臂彎裡。
小家夥似乎被驚動了,睫毛顫了顫,忽然睜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着左丘盈看了片刻,竟“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肉乎乎的拳頭在空中晃了晃。
“你看,他喜歡你呢。往常見了生人,早該哭了。”
左丘盈忍不住彎起嘴角,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碰那隻小胖手。
小家夥立刻攥了上去,掌心溫熱柔軟,讓她心頭也跟着軟了一塊:“真是可愛。他叫什麼名字?”
“軒轅維翰。”左丘凝萱撫了撫孩子的發頂“是陛下親自取的,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陛下說,望他日後能為大遼棟梁。”
“好名字。”左丘盈不禁感歎,果然是文化人,給孩子取名字都這麼有深意。
她陪着孩子玩了好一會兒,簡直太可愛了,不哭也不鬧,她也想要一個這麼乖的。
過了一會兒小皇子就又睡着了,乳母輕手輕腳地抱走了他,殿中一時靜了下來。
左丘凝萱看着左丘盈眼神裡多了幾分關切:“聽聞徐大人遣了媒人去候府?”
左丘盈一愣,沒想到徐裴提親的事情這麼快就傳開了。
她隻記得她爹當時高興的不得了,好像覺得是自己親手成就了一對新人。
左丘盈沒有給左丘桓說她和徐裴早就互通心意的事,這樣的話還能讓她爹很有成就感。
“是啊,婚期定在下個月十九。”
左丘凝萱眼中多了幾分揶揄:“說起來,你家徐郎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了。”
“前些日子退朝,陛下回寝殿時還同我念叨說徐裴引經據典駁倒了三位老臣,說得太尉都撫須稱是。”
徐裴沒有選擇回北漓,而是留在大遼,這一舉動讓軒轅晞陽為之動容,直接提拔了他為中書令。
“真不愧是桓伯父的得意門生。”左丘凝萱不禁感歎,族内的宗主位置,日後應該也隻有桓伯父能配得上了。
左丘盈隻是淡淡的笑着回應。
“你出嫁的事情可馬虎不得……荊州進貢的雲錦要十匹,那匹海霞最襯你膚色,北漓送來的妝奁得備上兩套,一套放首飾,一套裝脂粉……我再讓陛下為你準備些……”左丘凝萱在這裡羅列着要給左丘盈準備的嫁妝。
左丘盈聽着無奈的笑了:“凝萱姐姐準備這麼多都要把國庫搬光了!”
左丘凝萱揮揮手:“怎麼會,你這可不是什麼尋常親事,是關乎左丘,還有崇德侯府甚至還有陛下的顔面。你的嫁妝若寒酸了,豈不是打陛下和你父親的臉?”
左丘盈真的感到很無奈,自從她和徐裴的婚事定下,無論是祖母,還是姑母,甚至是族内的人都給她準備了不少東西。
她忽然鼻頭一酸,淚光閃動。
左丘凝萱瞧見她的眼淚,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傻丫頭,哭什麼?”
“我隻是……”左丘盈吸了吸鼻子,握住左丘凝萱的手“隻是覺得,有表姐和家人這樣疼我,我真是……”她說不下去,隻覺得心頭被滿滿的暖意填滿。
她真的太喜歡這種感覺了。
她覺得,她現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七月十九,宜嫁娶。
崇德侯府所在的大街,從破曉時分便被喧鬧的人聲與車馬聲填滿。
滿城的百姓都簇擁在道旁,踮着腳尖張望這樁驚動晉城的盛事。
中書監左丘桓唯一的愛女左丘嘉月,今日要嫁與當朝的中書令徐裴。
侯府深處,鑲月閣此刻被暖紅的光暈籠着。
老夫人端坐于主位,頭上攢珠髻随着她微微晃動的目光而輕顫着。
她身旁坐着幾位族中頗有輩分的女眷,皆是華服麗飾,臉上帶着慈和的笑意,目光齊齊落在鏡前的身着玄色紅邊婚服的少女身上。
綠籮正全神貫注的為左丘盈描眉。
左丘凝萱在一旁不停的指點着妝容,比她自己出嫁時還要嚴謹。
鏡中的少女肌膚本就瑩白如上好的羊脂玉,在暖黃的燭光下更顯通透,綠籮手法娴熟,眉形舒展如遠山含黛,襯得她一雙杏眼愈發清澈。
随後取了上好的朱砂,在她眉心點染。
那原本便有的一顆細小朱砂痣,此刻被綠籮精心勾勒成一枚精緻的花钿,形似綻放的山茶。
一位族中嬸母忍不住贊歎:“真是面如凝脂,配上這花钿,活脫脫從畫上走下來的仙子。”
老夫人看着孫女,嘴角含着笑:“綠籮這手藝越發精進了。再把面靥點上,就齊活了。”
綠籮應了聲“是”,又取了胭脂,在左丘盈兩側酒窩處輕點,暈染成兩枚小巧的月牙形面靥,一笑時便若隐若現。
最後用唇脂将唇勾勒成小巧的櫻桃狀,色澤紅潤,更襯得膚色勝雪。
左丘盈的一頭烏發被梳成高髻,以金钗固定,髻上插滿了珍珠,寶石與金絲打造的花朵,步搖,珠翠垂下,這便是時下最盛的“花樹妝”。
“真是好看。”左丘凝萱走上前滿意的看着她的妝容,幫她整理着衣袖,輕聲道“我們嘉月,今日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族中女眷們紛紛附和,誇贊聲不絕于耳。
左丘盈微微垂眸,臉頰泛起紅暈,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她們從今日一見到她就開始誇她,誇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着錦袍的年輕男子探進頭來,是左丘霄。
他搓着手,一臉殷勤:“嘉月妹妹好了沒?我來扶你出去吧!”
左丘凝萱立刻瞪了他一眼:“去去去,你毛手毛腳的,别摔了嘉月妹妹!一邊待着去!”
左丘逸在一旁笑他,左丘霄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笑什麼笑,還不是沒你的份,我扶不成你也别想扶。”
左丘逸無辜道:“我沒搶着要扶啊。”
“切!”
随後左丘霄委屈地癟了癟嘴,看看老夫人,又看看左丘盈,見大家都在笑,隻好悻悻地讓到一邊,嘀咕道:“我哪毛手毛腳了……”
每次都欺負他。
衆人笑得更歡了。
左丘盈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笑聲中,左丘盈走到老夫人面前,俯身行禮,準備拜别。
老夫人伸手扶住她,眼圈瞬間紅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隻化作一句:“好孩子,嫁了過去……要好好的。”
左丘盈見祖母眼中的不舍:“祖母還是舍不得我呀。不過沒關系,我可以天天回來陪您說話呀。”
老夫人一聽,連忙擺手道:“這是哪裡的話!嫁出去的女兒,哪能天天往娘家跑……”
左丘盈立刻做出委屈的模樣,垂下眼簾,聲音也低了下去:“怎麼不可以呢?難道我出嫁了,就是外人了嗎?連家都不可以回了嗎?”
那模樣楚楚可憐,逗得老夫人和周圍的女眷又是一陣笑。
老夫人連忙改口,拍着她的手道:“能回能回!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我的心肝寶貝,怎麼會是外人呢!”
一片和睦的笑聲中,左丘盈拜别了老夫人和諸位長輩。
左丘凝萱上前,穩穩地扶住她的手臂:“走吧嘉月,徐裴在外面等着呢。”
侯府大門外,徐裴一身同色系禮服,頭戴爵弁,立于晨曦之中。
那爵弁呈玄色,黑中透紅,與他身上的袍服相得益彰,更襯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他此刻臉上卻帶着溫和的笑意,目光時不時望向侯府内,帶着期待。
左丘盈在左丘凝萱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侯府。
她手中執着一柄繡着鴛鴦的團扇,遮住了面容,隻露出小巧的下颌和一截瑩白的頸項。
她看不見徐裴的神情,徐裴也隻能看到團扇,以及那一身莊重而美麗的嫁衣。
但兩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情,帶着激動,還有愉悅。
走到徐裴面前,左丘凝萱停下腳步,鄭重地将左丘盈的手交到徐裴伸出的手中,語重心長地說道:“徐大人,嘉月就交給你了。她可是我們的寶貝,你可要好好對待她,疼她、護她。若是讓她受了委屈,我們左丘家的人,可饒不了你!”
徐裴握住嘉月溫熱的手,擡眸看向左丘凝萱:“皇後放心,元直定當視嘉月如珍寶,此生不負。”
左丘盈在團扇後,聽到他低沉而認真的聲音,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
随後,在衆人的祝福與矚目下,左丘盈由左丘凝萱扶着,緩緩登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花轎。
随着喜娘一聲高亢的“起轎——”,迎親的隊伍正式啟程。
前面是吹奏喜樂的樂師,随後是舉着紅燈籠、擡着嫁妝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