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山收工回家,聞到廚房熟悉的糟鹵香味,探頭進去,發現母親在竈火間煎魚,女兒坐着燒火,祖孫倆配合默契,看竈上坐着的鹵肉鍋裡滿滿一大鍋豬耳,煎得金黃的小魚也盛了大半盆,不由問道:“不是說了白棠好好玩幾日嘛,怎的又開始做肉了?”
“爹爹回來了?”林白棠手底下不停,往竈眼裡塞柴火,脆聲聲答道:“玩了一日也盡夠了。明兒虎子跟狗兒哥同我一起出門,正趕上大節下人多,賣個半日也盡夠了,剩下半日還能玩呢。我已經跟方叔說好了,讓他把明日的豬耳朵全都留着,我下晌回來去取。宋家魚鋪裡也約定了明日的小魚。”小小年紀早已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
林青山站在廚房門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娘你辛苦了,又要照顧巧娘坐月子,還要給這丫頭做鹵貨。”
龔氏低頭朝小孫女眨眼睛——我說什麼來着?
這句話已經是你爹難得能憋出來的體貼話了。
“青山啊,你洗洗幹淨再回房,身上頭上的灰塵木屑都拍打幹淨,巧娘還坐着月子呢,孩子也小。”龔氏利索從竈台上坐着的一口鍋裡舀起滿滿一瓢熱水,往外面院裡放着的木盆裡倒了進去,林寶棠便極有眼色的從院裡井口旁邊的木桶裡舀起涼水注入,等着林青山洗手淨臉。
林白棠鬼鬼祟祟背着手從廚房出來,蹭到兄長旁邊,壓低聲音說:“阿兄張嘴。”
林寶棠已經習慣了妹妹的指揮,依言張口,便被塞了一嘴剛剛煎得金黃的小魚,小丫頭扭身跑了。
林青山恰在此時掬水洗了一把臉,擡頭見到林寶棠嘴裡冒出來的小魚尾巴笑道:“白棠這丫頭……”低頭繼續洗,不再理會兒女之間的小動作。
林寶棠被喂了一嘴的香煎小魚,勞累了一天的疲乏似乎都散了,等着林青山洗幹淨手臉,被王氏喊去堂屋,他方才倒去髒水,另換了幹淨水去洗。
他洗臉的功夫,林白棠蹑手蹑腳摸去堂屋窗下蹲着,聽裡面的動靜,還扭頭朝他招手,示意他也趕緊過來。
林寶棠:“……”
妹妹哪哪都好,懂事貼心,就是有些淘。
林白棠不知兄長心中所想,隻是出于對王氏突然大變的态度生出應有的警惕而已。
王氏來林家多日,滿腹怨氣,除了對兒子林青山及大孫子林寶棠展現出一點友善之外,對林家其餘女眷從頭到尾都沒什麼好聲氣,審視挑剔各種針對,往别人心裡紮刺是一把好手。
對龔氏說話夾槍帶棒,頗有種龔氏搶了她兒子的感覺。
不過龔氏性情寬厚,對所有的攻擊多是一笑置之,能避就避,除非王氏欺到媳婦孫女身上,才無奈挺身回護。
比起兒子的繼母,王氏對媳婦便恨不得擺足婆婆的款兒,可惜金巧娘不吃她這一套,借着臨産肚子的掩護,從不跟她發生正面沖突,有事都往丈夫身後縮。
王氏苦于婆媳都不肯正面應戰,便将一腔怒火都發洩到了孫女身上。
按理說愛屋及烏,王氏既然多年苦苦思念兒子,必然對兒子膝下兒女都有親近愛護之意,可是林白棠從初次與她打過照面,便能感受到她的嫌惡之意,那些随口罵出來的“賠錢貨、小娼婦、丫頭片子……”之語随便往她身上招呼。
有時候她細想,這種嫌惡似乎也不全然為着雙方針鋒相對,更非積年怨仇,反而更像王氏本身便極為厭惡女孩兒,極偶然的提過一次她在傅家所生的女兒,連親生的女兒也不能逃脫她的污言穢語。
王氏頭一回向龔展示友好,一再表示自己也能承擔照顧媳婦幼孫的重任,再三讓龔氏出門玩樂,連帶着林白棠也收到她和顔悅色的态度,直吓得扯着阿婆便往廚房躲。
——太反常了!
此刻,她小心蹲在屋外,隔着一扇半支起的窗,屋内的聲音清楚的傳進耳中。
王氏顯然有備而來,進屋便先扯些自己在傅家的苦日子,什麼丈夫過世兒子不懂經營,還遇上有心算計的惡人,幾番虧損之下,日子便揭不開鍋。
“我來這些日子,眼瞧着你日子過得富裕,連龔氏生的林青枝也過得闊綽,穿金戴銀,身邊還跟着侍候的小丫頭子。你那弟弟——你是沒見過,他名喚金寶。兩個姐姐都是沒良心的白眼狼,嫁出去之後也不知道往娘家貼補一點,金寶前兩年才成婚,誰知媳婦也是個沒用的,去年生了個賠錢貨!”
哦,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林白棠心道:不必說了,這位傅金寶的媳婦生了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