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彩雲接過小滿倒的茶,喝了一口,歎了口氣,搖搖頭:“你這丫頭,我真是想不通,在城裡工作得好好的,怎麼就願意跑回來開個店呢?”
蘇小滿笑笑,沒接話。她早習慣了家裡長輩這樣念叨。
“不過啊,我也覺得村裡這兩年變化挺大。”蘇彩雲繼續說,“村子越來越好,路修得寬了,超市也開了好幾家,連沈修平那樣的高材生都回來了,啧……你們這一代人啊,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蘇彩雲也隻是感慨了一句,接着又開始熱絡地聊起近況,絮絮叨叨地說起村裡的事,甚至提到了她的廣場舞隊:“天暖和了,我們舞隊又要重新組織起來了,這次我可要帶着大家練點新花樣!”
正說着,周慧珍也從廚房出來了,“彩雲來了,我準備的差不多了,我們一會兒就出發。”
“嫂子,我哥呢?”蘇彩雲環顧四周,沒看到蘇國良,随口問道。
“一早就去學校了,說有點事,馬上回來,我們等他一起去。”
蘇彩雲點點頭,把袖子一挽:“那正好,我來給你搭把手。”
說着,她就跟着進了廚房,和周慧珍一起忙活了起來。
蘇彩雲随口問:“嫂子,小滿有對象了嗎?”
“好像以前談過,說是分了。她剛回來不久,我還沒上心這件事。”周慧珍頭也不擡地回答。
蘇彩雲道:“小滿這個年紀,在大城市還行,在咱們這裡,這個年紀确實不小了。我看看有合适的嗎,給小滿介紹介紹。”
周慧珍也點頭稱是,說:“那就麻煩你這個當姑的多操心吧。”
姑嫂倆邊閑聊邊忙着。不一會兒,蘇國良回來了,他和蘇立夏一起把祭奠用的食物、工具都搬到車上,一家人一起乘車去村裡的公墓。
公墓坐落在村西頭一片被綠樹包圍的空地上。車停在外圍,幾個人拿着物品步行進去。
公墓雖然占地不大,但是非常整潔。沿着石闆小路往裡走,墓碑整齊排列,四周靜谧莊重,陽光透過翠綠的枝葉灑落,斑駁光影落在墓碑上。
偶爾能聽見幾聲遠處的鳥鳴,和偶爾飄來的清風沙沙作響。
周慧珍提前準備了祭品,她輕輕把籃子放到地上。從籃子裡拿出幾樣小菜、點心和水果。還有一瓶白酒作為祭奠之用。
蘇國良和蘇立夏拿着鐵鍬,默契地清理墓前的雜草,把地面整理幹淨。
周慧珍、蘇彩雲和蘇小滿則在墓前擺放供品,點燃香燭和黃紙,煙霧緩緩升起,在空氣裡暈開一絲淡淡的焦香。
火光躍動,燒紙一點點化為灰燼,随風飄散,如翻飛的黑色蝴蝶。
蘇小滿盯着火光,神色微微怔了一瞬。
爺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對爺爺的印象很模糊,隻記得小時候,他總喜歡用寬厚的手掌揉揉她的腦袋,說她是個聰明丫頭。
奶奶去世時,她正在外地出差,家裡人怕影響她工作,沒告訴她,等她知道時,一切已塵埃落定。她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她低下頭,輕輕吐出一口氣,壓住心底的那點遺憾,和家裡人一起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蘇小滿和家人掃完墓,正準備離開,卻遇到了沈修平一家,他們剛給沈修平奶奶掃完墓,正要往回走。
沈修平一眼就看到了蘇小滿。她穿着一件黑色束腰風衣,神情沉靜,仿佛與這片低垂肅靜的山色融為一體。
他腳步微頓,視線在她身上停了兩秒,才随着父母緩步走近。
兩家人本就熟識,彼此打了個照面,蘇國良和沈世傑幾乎異口同聲地對各自的孩子說:“還不叫叔叔、阿姨?”
于是,沈修平、蘇小滿和蘇立夏三個小輩立刻乖乖地跟對方家的長輩打了招呼。成年後,這種場面并不多見,但在家長面前,他們似乎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
沈世傑雖然經商多年,卻有幾分儒雅書卷氣,站在蘇國良身旁,一時間倒讓人分不清誰才是教育工作者。
周慧珍和李秀敏本就相熟,碰上面自然少不了一番熱絡的家常。
“你們學校最近怎麼樣?上次聽你說新來的那個實習老師……”
“哎,别提了,這一屆學生一個比一個難管……”
兩人邊走邊聊,語氣熟稔,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一起上學的日子。
蘇立夏見到沈修平,更是立刻熱情向前,絲毫不遮掩崇拜之情,“修平哥!”
沈修平輕輕點頭:“立夏放假了?”
“嗯,今天中午回來,明天下午就得返校。”蘇立夏說着,又忍不住感慨,“修平哥,你們醫學院真的太難考了,我們學校有個學長,高考複讀了兩年還沒考上……”
沈修平語氣平和:“醫學院确實難,但複讀不一定是壞事,基礎打紮實了,對以後有好處。”
蘇立夏認真地點頭,滿臉欽佩。
蘇小滿走在一旁,聽着弟弟對沈修平各種“追星”級别的問題,忍不住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她沒說話,卻不自覺地落後了半步,邊走邊默默看着天邊的山脊線發呆。
沈修平雖然在回答蘇立夏的問題,但是眼睛的餘光卻始終被蘇小滿牽動着。
她雖然端着笑臉,貌似很乖巧地聽着長輩聊天,但沈修平卻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低落。果然過了一會兒,她目光就望向遠處的山野,像是随時準備神遊天外。
兩家人閑聊幾句後,便各自道别離開。直到走遠了,沈修平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風吹過,遠遠望去,蘇小滿站在墓園的斜坡上,身影纖細,風衣被春風吹得微微鼓起,像是被這片蒼茫天地襯得更單薄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