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裡。
沈修平低頭專心拆紗布,不發一語。蘇小滿的手背上傷口恢複良好,但他動作仍極輕,仿佛碰觸的是一塊易碎的瓷器。
“還疼嗎?看起來就很疼。”一旁的陳宇安忍不住開口,聲音裡滿是關切,連身子都不自覺地前傾了些,距離蘇小滿近得幾乎可以碰到她。
蘇小滿沒有察覺,隻是笑着搖搖頭,“不用擔心,早就不疼了。”
沈修平手中動作微頓。她怎麼那麼愛笑,對誰都這樣。可他偏偏見不得她對别人笑,哪怕隻是短短一瞬。
“坐近一點”。他突然冷聲道。
蘇小滿一怔,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之前每次換藥都是這樣坐的啊。
她不明所以,但是醫生的話大如天,她還是往前挪了挪,也把手小心地遞得更近了一些。
她和陳宇安的距離拉開了,沈修平垂下眼睫,眼神重新專注在她的手背上,不動聲色地将藥膏均勻地塗開,然後,紗布一圈圈纏上去,每一步都無可挑剔。
他沒擡頭,也沒再說話,卻連指尖都繃着力道,心中酸澀難忍。
但是,他的小心與克制,還是落進了陳宇安的眼睛裡。之前野餐時他見過一次沈修平,記得是很冷淡寡言的一個人。但現在,這份過分細緻的溫柔……
剛剛換完藥,又有病人來了,蘇小滿笑着起身,和陳宇安一同告辭。
沈修平依舊端坐在診桌後,隻微微點頭,算作道别,繼續給下一位病人看病。
他機械地接過病例,筆尖卻在紙上停頓了好幾秒。
病人走後,診室裡又安靜下來。他坐回原位,盯着桌上還沒收起來的紗布卷發了會兒呆。
——他連吃醋的資格,好像都沒有。
旁人都隻會以為他是沉穩、冷靜、遊刃有餘的,隻有他自己知道,那種澀澀的感覺,從喉頭一點一點蔓延上來,直到心口,酸脹又難受。
他是個醫生,但是,卻醫不了自己。
離開醫館後,蘇小滿和陳宇安走在回去的路上,陳宇安忽然開口:“沈醫生對你很細心。”
“我們從小就認識啊。”蘇小滿随意一笑:“而且,沈修平對哪個病人都很細心。雖然他平日裡看着冷淡,但對病人真的很溫柔,是個很好的醫生。”
陳宇安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回到咖啡店後,陳宇安又坐了一會兒,喝完杯中的咖啡,才起身告辭。莫名的,他總感覺沈修平是他強有力的對手,但是顯然,蘇小滿還毫無察覺。
趁着蘇小滿還懵懂無知,他也要加把勁兒,争取早日追上蘇小滿。
*
這天是周六,傍晚時分,蘇小滿回家吃飯。剛踏進家門,就聽見熟悉的男聲響起:“姐!”
蘇立夏已經回來了,他早就在電話裡知道姐姐手受傷的事,剛開始擔心得不得了,現在看着好多了,忍不住開玩笑。
蘇小滿一進門,他立刻裝模作樣地圍着她轉了一圈,認真提議:“媽,我們是不是該給姐炖個豬蹄?哪裡受傷補哪裡!”
蘇小滿忍不住笑出聲,擡腳作勢踹他:“你欠收拾!”
周慧珍一邊把飯菜端上桌,一邊笑着拍了拍兒子的後背:“整天就知道貧嘴。”
自從蘇小滿手被燙傷,周慧珍心疼得不得了,家務一概不讓她沾。
蘇小滿的右手還纏着紗布,洗澡勉強能湊合,但洗頭卻實在難以操作。這幾天洗頭都是周慧珍幫着洗的。
像小時候一樣,周慧珍準備了盆熱水,兩人都坐在闆凳上,周慧珍一邊給女兒洗頭,一邊忍不住感慨:“還記得你小時候,頭發濕漉漉地縮在我腿邊,像隻小貓似的。”
蘇小滿閉着眼,靠在母親腿上,水流順着發絲流下,她忽然覺得這種被照顧的感覺,真的挺幸福的。
吃晚飯時,周慧珍聊起明天去錦川市吃喜酒的事。明天是周家一個表親家的孩子結婚,地點在錦川市一家酒店。蘇小滿一家都去參加婚禮。
周慧珍說:“明天我們早點出發吧,雖然婚禮儀式中午才開始,可是我得早到,幫着搭把手。”
蘇小滿答應着:“行,那我明天早點去找沈修平換藥,再跟你們一起出發。”
第二天早上,蘇小滿憑着記憶,來到沈修平家門口。遠遠地,她就看到這棟漂亮的二層小洋樓了。
白牆灰瓦,線條幹淨,院牆外爬滿了藤蔓植物,在清晨薄霧中,有一種安靜的美。它和村裡其他民居不同,卻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不張揚,卻很有格調。
她走到大門口,發現大門開着,就走進院子,隻見晨光中,沈修平正在院子裡打太極。
他穿着一身寬松的練功服,動作沉穩流暢,緩緩吐息,出掌,收勢,每一個動作都松柔舒展,沉靜如水。
蘇小滿抱着胳膊,靠在院門口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着開口:“沈修平,你這作息也太老年人了。”
沈修平早在她進門那一刻就察覺了,動作雖然微頓了一下,但是很快沉住心神,動作依舊行雲流水,神色沉穩,仿佛根本沒聽見她的調侃。
昨天陳宇安陪她來換藥,他心底裡的那點酸意還沒消退。
正在廚房做飯的李秀敏聽到外面的聲音,探頭一看,頓時笑了:“小滿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