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光清潤,春風從荷塘上輕輕吹來,帶着點微微潮濕的氣息。
蘇小滿蹲在咖啡店窗下的小花壇邊,掌心攤開,一把花籽從指縫間灑落下去。
前幾天,小慧從家裡帶來一小包百日草的花籽,說這種花皮實好養,随手一撒就能開滿一院子。
這啟發了蘇小滿,她從網上又買了些波斯菊和向日葵花籽,打算把咖啡店窗下的空地改造成一個小花壇。
這幾天,她和小慧趁着空閑時間,把窗下那一溜貼牆的空地翻了土。蘇國良路過時見她們忙活,還特意停下來指導了幾句。
最後兩人一合計,又找來幾塊青色舊磚,圍在花壇邊角,雖不講究,卻别有一番生趣。
原本這會兒,小慧也在和蘇小滿一起種花的,但是一大早,鎮中學的一位老師就來了,說是昨晚熬夜批作業到半夜,今天早晨急需一杯咖啡提神。于是小慧就進去做咖啡了。
呆呆正蹲在蘇小滿身邊,歪着腦袋盯着她手裡的鏟子,還時不時伸爪子去扒拉幾下泥土。
蘇小滿忍不住笑了,輕輕按住它的爪子,“别鬧,你再亂抓,就要被趕走啦。”
這時候,鄰居家張嬸路過,沖她笑着招呼:“小滿,種什麼呢?”
“收拾了個小花壇,播點花籽。”蘇小滿回頭,笑着揮手。
“你跟你媽媽一個樣,就愛擺弄這些花花草草。你們家那院子,開花時,簡直跟畫兒似的。”
确實是啊,周慧珍最喜歡種花了,尤其喜歡月季花,家裡院子裡栽了好幾個品種,花期一到,滿院姹紫嫣紅。
既有碗口大的花朵,也有小小如星星般點綴在綠葉間的。有的年歲日久,枝幹粗壯,竟長得比人還高。
小滿還記的自己小時候,每到月季盛放的時候,媽媽總會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花前,拍照片留念。那時候媽媽總喜歡給她梳雙馬尾辮的發型,還要系上粉色的絲帶。
“是啊,張嬸,”蘇小滿回過神來,擡眼笑着說,“我家花又快開了,有空來坐坐呀。”
張嬸笑着答應,又朝蘇小滿身後看了一眼,笑道:“哎喲,你們聊,我不打擾了。”說罷便拎着菜籃子走了。
蘇小滿順着她的視線回頭,才看見沈修平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荷塘邊,正靜靜地看着她。他也朝張嬸點頭緻意,然後雙手插兜,慢慢朝她走來。
“嗨。”蘇小滿站起身,笑着看着他。
看他走近,她伸出右手,手背向上,笑盈盈地道:“看,我的手完全好了。謝謝你的藥。”
她的手指上還沾了些泥土,但是還是能看出來手背已經完全恢複了,柔白細嫩,還帶着新生肌膚的淡淡的粉色。
他點點頭,“确實恢複得不錯。”
突然間,沈修平腦海裡浮現出昨夜的夢,他的臉燙起來。他輕咳一聲,立刻别開眼睛,轉移話題,“你種的什麼花?”
蘇小滿沒有看出他的窘迫,興緻勃勃地介紹:“波斯菊、百日草,還有……向日葵。”
她歪頭看着剛撒完種子的泥土,語氣裡帶着點憧憬,“混種的,看哪種先冒頭。”
“這些花的花期都很長。”沈修平看着那小片翻好的泥土。
“嗯,也好養活。”她笑,“适合我這種,記得澆水,但容易忘記除草的人。”
沈修平沒接話,隻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陽光灑下來,她的發絲被光線照得亮晶晶的,鼻尖上有一點細微的汗珠。她仿佛跟春天融在一起,柔軟又明亮。
他忽然覺得,那一小撮撒下去的花籽,安靜、瑣碎,卻不動聲色地,填滿了春天的縫隙。
“來買咖啡嗎?”她問。
他微微一頓,點點頭。
“小慧在裡面,你進去點單吧。”
沈修平卻在她身邊停住腳步,“咖啡不急,我來幫你。”
“不用,馬上就種完了。”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她額前碎發滑落下來,有點遮眼睛,她擡手想掖到耳後,卻發現兩隻手都沾滿了泥土。
她撅起嘴,朝那縷頭發輕輕吹了一下,頭發輕輕揚起,又重新落了回來。她擡眼看沈修平,“沈修平,你的手幹淨,幫我整理一下頭發呗。”
沈修平一怔。
剛才她的小動作,他早已看在眼裡,他有心幫忙。但是現在她主動開口,他卻反而有些緊張了。可是她的語氣那麼自然,倒顯得他心中有鬼。
他隻好也裝作若無其事,慢慢走上前,低下頭,伸出手。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那縷發絲順從地被他攏起,剛剛掖到耳後,頭發柔順,又滑落下來。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有些慌亂。
“我上衣口袋裡有發卡。”她擡頭瞥了他一眼,語氣輕快,“你拿出來,幫我卡一下頭發。”
她今天穿着一件鵝黃色的毛絨絨的針織開衫,扣子随意系了幾顆,領口微微敞開着,裡面似乎還穿着一件白色打底。
他頓了頓,終于僵着手,緩緩探進她的衣兜——
掌心觸到的是一片柔軟溫熱的布料,似乎還帶着她的體溫。他手指輕輕一顫,像是誤闖進什麼禁地,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指尖碰到一枚光滑堅硬的小東西,他取出來,是一枚鑲着幾顆小珍珠的銀邊發卡。
“對啦,就這個發卡。” 她一笑,眼尾一彎,“麻煩你了。”她微微傾向他,側過臉等他。
沈修平低下頭,用左手小心地捏起那縷頭發,輕輕撩到耳後。右手打開發卡的卡扣。
手指不小心擦過她的臉頰——溫軟,細膩。陽光下,他離得她那麼近,近到能看到她臉頰上細小的絨毛微微顫動。
那一瞬間,他仿佛聽見昨夜夢境的片段在耳邊低語,模糊又熾熱。
他指腹僵了一下,差點忘了自己是在幹什麼。心慌意亂間,他一隻手壓住她的碎發,一隻手笨拙地把發卡别上去。
結果就是,頭發一點都不平順,發卡也别得松松的。
他作為醫生的靈活的雙手,一輩子也沒這麼僵硬過。
“我卡得不太好。”他聲音又低又虛弱。
“沒關系,我又不是要去參加選美。”她歪着頭笑,眼裡含着點調皮。
他也低頭笑了一下,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額頭似乎有點熱意,他以為是被陽光曬的,隻覺得眼皮比平時更沉,太陽穴隐隐一跳,像是困,又不像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