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得衣裳料子是錦緞,黑面布靴,雖然外衫多處都被樹枝劃爛了,裡子都翻了出來,但也不難看出做工的精巧。
臉上手上都有擦傷,但下巴颏兒有顆紅痣,再看那張秀氣的臉,這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個富家的哥兒,壓根和他們這些鄉野人不是一路的。
喬母也歎,“誰說不是呢,你哥把人帶回來我還吓了一跳,還尋思他看上人家的模樣,去哪搶回來的小哥兒呢。”
于正坐在窗台下的小馬紮上離炕最遠,從剛剛起他就躲着沒出聲,此刻才悶聲為自己正名,“我好心救人,你們别胡說。”
于老爹哼了聲,“你這孩子平時做事多穩妥啊,怎麼這回這麼莽撞,我看啊,這燙手的山芋你怎麼辦。”
“爹娘你們也别埋怨大哥了,那種情況誰能見死不救啊。”
一家人正說着村長來了,“咋回事兒,聽說是于正救了個哥兒回來?”
于老爹把事情原委老老實實講了一遍,村長不是頭一回遇到這事了,村裡這些年偶爾也有逃荒的流落到此,最後也都在這兒安家了,可這人不同,他現在還暈着,就算報官也問不出個啥,官家更是不會管,說不定把人安置在哪兒呢,但扔在于家也不是個辦法,讓他自生自滅更不人道。
楊桦看出村長的難處,溫聲說,“村長,我大哥也是出于好心才把人救回來,沒成想帶回家也給村裡添麻煩了,我們都是本分人家,不知該咋處理,所以才請您過來拿個主意,這人眼下還昏着沒醒,但日後不管醒不醒得過來都和咱們沒關系,我們大家也都盡力呢,您說呢?”
于喬接着說,“我爹娘歲數大了,我哥也慌了不知道咋辦,村長您德高望重,村裡的事兒還得您做主,這事兒我們聽您的,您說咋辦就咋辦,我們是去請大夫還是去報官?”
擺在面前的就兩條路,去請大夫把他醫好了看能不能問出些有用的消息,到時候在報官也方便得多,若是現在去報官,于正就得牽連進去,萬一被衙門誤認為是于正傷的人,那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碰到情況好的,也得把這個半死不活的人扔給青山村,到頭來還得是村長管,于家也落了埋怨。
大家夥心知肚明,這确實是個棘手的事兒,誰也不想惹麻煩。
村長默了片刻,擡手指着炕上的人,“去請大夫吧,先讓這人醒過來再說,沒啥事兒就讓他離開村子回家去吧。”
本村的郎中行醫多年,一會兒掀掀眼皮一會兒摸摸身上的骨頭,看完就打開藥箱開始行針,不到一刻鐘,炕上人就有轉醒的迹象。
于喬和楊桦離得近,分明看到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人醒了,爹娘快來看。”
于家爹娘提着的心終于能落地了,可下一瞬聽了大夫的話,一家人都怔在了屋内。
日頭徹底落山,天也黑了,雷聲陣陣的許是要下雨,一家人都有事兒做屋裡屋外的不知在忙啥,于喬拿着勺子攪和鍋裡的粥,喬母在一旁的壇子裡夾鹹菜。
“娘你也别擔心了,人醒過來就行,我們是救人的,不管咋說都有理。”于喬溫聲勸。
“哎呀,誰能想到他把腦子摔壞了,隻知道自己叫啥名,旁的一概不知,你看那人穿得就不像是尋常百姓,說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哥離家出走呢,明日還是得報官,把他送走,要不我這心不踏實。”喬母若有所思放下鹹菜碗,後知後覺一拍巴掌,“哎呀,這是個哥兒啊,我都忘了,今晚住哪啊,要不讓楊桦和你哥住,他和你對付一晚吧。”
說完又覺得不妥,“不行,你看他現在一聲不吱,就知道拉着你哥的袖子,萬一半夜發起瘋來咋辦,要不咱們娘倆和他一屋吧。”
于喬看着面前胡思亂想的娘親,無奈地摟住她的肩膀,細聲安慰道,“娘你放心,村長也說了明日先去衙門報一聲,人還是得暫時先在我們家待幾日,說不定哪天記憶就恢複了,若是一個月還想不起來,咱們也不能白養着,到時候再交給善堂也不遲。”
他說完見喬母糾纏在一起的眉頭還沒平,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索性開玩笑逗她,“再說了娘,這人年歲和我差不多,長得又那麼俊,您忍心把他送到善堂那種亂地方嗎,挨欺負了咋辦,咱們就先照顧他幾日,就當給自己積德了,實在不行,兒子現在擺攤賺錢了,我給您拿點銀子。”
喬母被他逗笑,嗔怪道,“就你會說,我還能要你的錢,不就是多一張嘴吃飯嘛,咱家也供得起,隻是别是個壞人就行。”
說話間外頭噼裡啪啦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屋頂上發出悶響,幾人就着燭火吃着簡單的水飯鹹菜,誰也沒出聲,大家的腦子緊繃一日,可算是能放松片刻。
唯獨于正坐得端正,隻拿右手端着碗喝粥,左手卻被撿來的那個哥兒用力地攥着。
喬母見狀用十分溫和的聲音商量道,“玉哥兒,你說你叫齊玉,那我就叫你玉哥兒了,你放心我們都不是壞人,這是我給你蒸的雞蛋,要不你先松手吃幾口飯吧,多吃東西身體才好得快。”
齊玉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慢吞吞地拿了勺子舀蛋羹,但手上的力道一點也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