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察秋毫。”時歲緩步落座。
“甯遠将軍伏誅之事,想必已讓其餘幾位将軍……如驚弓之鳥。”
皇帝忽然輕笑:“驚弓之鳥也好,兔死狐悲也罷。”
他的指尖撫過書頁上“範晔”二字:“終歸都是朕的……肱股之臣。”
時歲目光掠過案頭那卷翻開的《後漢書》上的“順時者昌”四字。
他唇角微揚,聲音裡帶着幾分冰雪消融般的笑意:“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理而動。這幾位将軍……倒是很會審時度勢。”
皇帝聞言,眸色微深,指尖輕輕敲擊着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
“審時度勢?”他低笑一聲,眼底卻不見笑意,“愛卿倒是替他們說了句好話。”
時歲垂眸,指尖摩挲着茶盞邊緣,語氣平靜:“臣隻是陳述事實。畢竟,若他們真敢逆勢而行,今日便不會隻是‘驚弓之鳥’,而是……”他頓了頓,擡眼看向皇帝,“伏屍階下之臣。”
皇帝目光一凝,随即大笑:“好一個伏屍階下!”他站起身,負手踱至窗前,望着紛揚的雪幕,緩緩道:“可朕倒覺得,他們未必真那麼識時務。”
時歲微微挑眉:“陛下的意思是?”
“甯遠将軍雖死,可他的舊部仍在。”皇帝的聲音冷了幾分,“邊關将士,最重情義。若有人借機煽動……”
時歲沉吟片刻,忽而一笑:“那不如,再添一把火?”
皇帝側首看他:“哦?”
“既然他們畏懼陛下的雷霆手段,那不如讓他們更畏懼些。”時歲輕聲道,“比如,讓其中一位将軍,主動交出兵權。”
皇帝眯起眼:“愛卿可有把握?”
時歲緩緩起身,行至皇帝身側,與他一同望向窗外風雪:“隻要陛下允臣一試。”
雪落無聲,禦書房内一片沉寂。
良久,皇帝低笑:“好,朕拭目以待。”
“陛下漏夜召臣前來,想必不止為這一樁事。”
“朕聽聞,愛卿方才在與沈将軍同遊初雪燈會?”
“連這般微末小事都勞陛下挂心,臣……不勝惶恐。”
“小事?”皇帝微微側頭,目光落在時歲挂着溫潤笑意的嘴角,“當日派你去雲州時,朕的訓誡可還記得?”
“臣時刻謹記。”時歲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陛下教誨‘觀棋不語真君子’。”
“很好。”
“白袍軍的信物尚在愛卿手中。朕的棋子,該護着哪條路……你當比沈将軍更明白。”
次日早朝。
按理說,甯遠将軍謀逆一案本該在朝堂上議個分明。偏生昨夜皇帝急召丞相入宮密談,今日又端坐龍椅之上,神色淡漠,俨然一副不欲再提的模樣。滿朝文武察言觀色,竟無人敢貿然開口,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時歲舉着折扇從容出列:“陛下,臣有本啟奏。”
“哦?”皇帝饒有興緻的看着他,他也想知道,時歲如何完成昨日之事。
“甯遠将軍雖已伏誅,但黨羽仍在,臣曾聽聞當年二十一位名将,有十九位都與甯遠将軍私交不淺。”
時歲話音方落,朝堂上已是一片嘩然。
沈清讓站在武将隊列中,指尖猛地掐入掌心。他擡眸望向時歲,卻見那人折扇輕搖,連眼風都未掃向自己。
“臣請陛下明察。”時歲的聲音不疾不徐,“邊關二十一位将領中,除沈将軍外,其餘人等皆需即刻召回京城問話述職。若真有異心,必不敢來;若忠心耿耿,自當坦然面聖。”
這是個死局。
來則可能被軟禁甚至處死,不來便是坐實謀逆罪名。
新任兵部尚書猛地出列:“丞相此言差矣!邊關守将豈可輕動?若因此導緻防線空虛……”
“尚書大人多慮了。”時歲輕笑,扇面一轉,“白袍軍已奉命接防各邊關要隘。”
沈清讓瞳孔驟縮。
白袍軍接防?這意味着什麼,他比誰都清楚。那些曾經并肩作戰的同袍,即将步甯遠後塵。
“陛下!”沈清讓突然出列,單膝跪地,“臣願以性命擔保,其餘将領絕無二心!”
龍椅上的皇帝微微傾身,目光在沈清讓與時歲之間遊移:“沈愛卿倒是重情重義。”
時歲忽然轉身,折扇合攏敲在掌心:“沈将軍此言差矣。邊關将領私交過密本就是大忌,何況甯遠謀逆證據确鑿。”他緩步走向沈清讓,聲音忽然放輕,“将軍這般維護,莫非……”
“丞相慎言!”沈清讓猛地擡頭,眼底血絲分明。
“夠了。”皇帝突然拍案,滿朝文武齊齊跪伏,“此事朕自有決斷。除沈将軍外,其餘十九位邊關将領即刻召回,由丞相親自審問。”
退朝鐘聲響起,沈清讓仍跪在原地。
他看見時歲被幾位大臣圍住,那人談笑自若的模樣,與昨夜燈會上的脆弱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