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如虹,氣勁四溢,轉眼間便過了百餘招。
時歲越戰越心驚,他竟不知太子的武功如此高強!
陳裕安同樣詫異,時歲的劍法竟比他想象中更加淩厲。
兩人同時後撤,各自調息。
“痛快!”陳裕安甩開額前濕發,眼中光芒比劍鋒更亮,“多年未曾這般盡興了。”
時歲劍花一挽:“本王亦然。”
雨勢漸緩,陳裕安忽然想,若早下山三年,或許他們也能成為煮酒論劍的知己。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
時歲的劍如驚雷襲來。養尊處優的太子終究不敵在腥風血雨中磋磨出的身手。
當陳裕安倒在血泊中時,想起的不是尹竹,而是母後臨終時撫摸他臉頰的手:
“小安要記得,為君者當……”記憶裡溫柔的聲音突然清晰,“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可這一生,他識得乾坤多大,就造過多少殺孽。
陳裕安望着灰蒙蒙的天,雨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視線。
他這輩子,算是……憐過一株風雨中的修竹。
視線模糊前,陳裕安看見時歲收劍入鞘的身影。
雨停了。
時歲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陳裕安,忽然想起沈清讓口中那個在太學裡意氣風發的少年。
那時的陳裕安,會為了百姓的賦稅問題和太傅據理力争,會偷偷溜出宮給街邊的乞丐送吃食,會在策論中寫下“為天地立心”的豪言壯語。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時歲不知道。
他隻知道,那個曾經心懷天下的太子,早已死在了權力鬥争中。
時歲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
陳裕安已死,下一個便是龍椅上那位。到時,時家滿門的血仇就算徹底了結。
可然後呢?
他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那枚赝品玉佩。
沈家的主母玉本該由當家主母親手贈予兒媳,可沈清讓至今都不肯将真品給他。
“長雲……”時歲苦笑。
若愛我,為何不給真品?
若不愛,又為何在無數個夜晚,甘願在他身下婉轉承歡?
時歲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這場複仇走到最後,竟連最笃定的感情都成了鏡花水月。
三日後,太子靈柩出殡。
皇帝早已被時歲下的見山紅掏空了身子,聽聞太子死訊後嘔血昏厥。太醫把脈後搖頭歎息,說龍體怕是熬不過這個年下寒冬。
玄武國使團早在清禾的旨意下悄然離京。
時歲成為攝政王的旨意一經公布,禦史台的折子便像不要錢一樣的往禦書房砸。
他索性升了蘇渙為丞相,讓這位能臣去應付那些口誅筆伐。
出殡那日,滿城素白。
可長街兩側的百姓隻是冷眼旁觀,無人落淚。在他們眼中,這個貪污邊關軍饷的太子,死有餘辜。
攝政王斜倚在茶樓邊,月白華服被春風吹得獵獵作響。
遠處送葬的隊伍如一條白練,緩緩沒入皇陵方向的山色中。
“蘇渙。”時歲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你說來日本王躺進去時,可會有人掉一滴眼淚?”
蘇渙從奏折堆裡擡頭,心頭微緊。
自太子死後,時歲眼中那簇複仇的火焰似乎熄滅了,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氣神。像盞将盡的燈,了無生氣。
蘇渙斟酌着詞句,卻在看到時歲眼底那片死寂時哽住。他不敢想象,若皇帝駕崩,這個失去所有複仇目标的人會怎樣。
所以這幾日,他暗中讓太醫把千年人參當蘿蔔喂給皇帝。能續一日是一日,哪怕讓那老東西多喘口氣也好。
“王爺說笑了。”蘇渙斟了杯熱茶遞過去,“邊關捷報頻傳,想來沈将軍不日便要凱旋……”
話未說完,忽見時歲唇角微微揚起。
是啊,還有沈清讓。
蘇渙暗自松了口氣,這或許是唯一能拴住這位攝政王的牽挂了。
時歲接過茶盞,忽然展顔一笑:“是啊,長雲要凱旋了。”
那笑意直達眼底,仿佛連日陰霾都被驅散。
他還有沈清讓。這個認知讓他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
“尹竹……”時歲忽然問道,“在江南可好?”
蘇渙忙答:“按王爺吩咐,已請神醫為他診治。雖不能完全恢複,但簡單說話應當無礙。”
時歲望着皇陵方向的層巒疊翠,輕聲道:“那便好。”
他唇角微揚,心想自己終究還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春天了啊。”時歲忽然輕歎,目光落在将軍府那株梨樹上。微風拂過,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如雪般灑落庭院。
蘇渙順着視線望去,隻見滿園梨雪。忽聽時歲低笑:“記得長雲生辰,本王特意讓管家送了一車青梅酒。”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腰間玉佩,“那傻子竟冒着寒風,非要親手将酒埋在梨樹下……”
話音未落,他話鋒一轉:“人這一生,所求的不過就是那幾個瞬間罷了。”時歲唇角雖噙着笑,眼底卻凝着終年不化的霜雪。
蘇渙心頭猛地一顫,手中的奏折掉在案幾上。
這話裡的決絕之意,讓他脊背發涼。
若連沈清讓都舍得放下,那時歲怕是……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要說什麼?說血親盡喪、摯友慘死、背負千古罵名之後,若再失去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