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渙閉了閉眼,袖中手指掐進掌心。最壞的結局終究還是來了。
時歲跪在原地,他已經想好,待會兒血濺三尺時,該往哪個角度倒才能讓沈清讓看得最清楚。
隻是——
沈清讓在滿朝嘩然中轉身,朝着将軍府方向重重叩首。
“列祖列宗在上。”他嗓音嘶啞得可怕,“孩兒今日背棄祖訓,甘受千夫所指。”
又是一記響頭。
“待來日黃泉相見——”
“再向諸位請罪。”
背對着衆人的時歲緩緩勾起唇角,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狡黠。
他的将軍,總算開了竅。
沈清讓重新跪回時歲身側,聲音低沉:“繼續。”
戶部尚書硬着頭皮出列:“王、王爺,這繼位大典于禮……”
“相公~”時歲突然歪頭靠上沈清讓肩頭,“他兇我。”
這聲“相公”叫得百轉千回,驚得滿朝文武倒吸涼氣。
方才還要血濺五步的攝政王,轉眼就變成了會告狀的狐狸精。
沈清讓眸色一沉。他本就因違背祖訓心緒翻湧,此刻更是煞氣四溢:“滾。”
他現在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再有異議者,跟朕的劍去說。”
時歲正得意地朝戶部尚書挑眉,忽然下颌一緊。
沈清讓修長的手指已不容抗拒地托起他的臉。
“你也滾。”
三個字砸下來,時歲渾身一僵。
糟了。
他立刻端端正正跪直身子,連晃動的耳畔流蘇都乖乖靜止。廣袖下的指尖悄悄勾住沈清讓的衣角,卻被一把拍開。
他偷偷用餘光瞥向身側,隻見沈清讓薄唇緊抿,下颌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完了。
他家将軍這次是真動怒了。
沈清讓目不轉睛的盯着台階上的蘇渙:“繼續。”
他眼底翻湧的情緒讓蘇渙心頭一顫。
那目光裡含着太多東西。
被摯愛算計的惱怒,違背世代祖訓的掙紮,還有……深不見底的後怕。
沈清讓怎可能猜不出來時歲的籌碼是什麼。
無非是他的命。
蘇渙倉促移開視線,示意禮官繼續典禮。
六禮流程在詭異的氣氛中草草走完。沈清讓突然起身,頭也不回地踏上玉階。
時歲跪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婚服下擺。
“宣旨。”
沈清讓在龍椅前轉身,朝蘇渙說道。
蘇渙先是一愣,随即會意,忙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聖旨。
那是為時歲洗刷罪名的诏書。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蘇渙的聲音在太和殿前響起,一字一句揭開塵封多年的真相。
時歲處置的貪官罪狀,誅殺十九将的不得已,甯遠通敵叛國的鐵證,還有……封陵城破那夜,他們的賭注。
滿朝嘩然。
“可都聽清了?”
沈清讓的聲音壓下了所有騷動。
他目光掃過階下衆臣,最終落在紅毯中央那道身影上。
時歲垂首跪着,金冠垂下的珠簾遮住了他的泛紅的眼眶。
他盯着自己發白的指節,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原來這雙手,也是能被洗幹淨的。
這些年背着“奸佞暴虐”的罵名太久,久到他都快忘了,封陵城破那夜,他是怎樣攥着時絮留下的耳飾,在血海裡立下毒誓。
“平身。”
沈清讓的聲音從高處落下,驚醒了時歲的怔愣。
他擡眼望去,隻見那人眉頭緊蹙,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膝頭。
他的将軍啊,連生氣都舍不得讓他跪太久。
時歲緩緩起身,膝上婚服布料已揉出細碎褶皺。
四目相對,沈清讓眼底藏着隻有他讀得懂的疼惜。
“過來。”
沈清讓的聲音很輕,卻讓滿朝寂靜。
時歲踏上玉階時,聽見身後窸窣的議論。
“這不合禮制……”
“嗯?”
沈清讓的眼風掃過去,驚得那多嘴的官員撲通跪地。
一步。
兩步。
時歲站定的瞬間,沈清讓突然起身。
在百官驚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掀開時歲面前的珠簾,指尖撫上那人泛紅的眼尾。
“疼不疼?”
問的是膝蓋,更是這些年受的委屈。
輕飄飄的三個字,擊碎了時歲所有僞裝。
他藏在廣袖下的手微微發抖,突然很想告訴沈清讓。
這些年他是怎樣踩着政敵的屍骨爬上高位,怎樣在無數個夢魇纏身的夜裡,用匕首刻下一道道血痕來保持清醒……
可最終,他隻是就着這個俯身的姿勢,将臉埋進沈清讓的掌心。
“疼。”時歲蹭着那帶着薄繭的溫熱,聲音悶得不像話,“要陛下……親親才能好。”
沈清讓的指尖在時歲眼尾停頓了一瞬。
滿朝文武的抽氣聲中,他俯身在那泛紅處落下一個輕吻,驚得禮官手中的玉笏啪嗒落地。
“陛下!這于禮……”
禮官的話堵在了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