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睡前吃太多辣條,餘有樂做夢都在找水喝。
他沒日沒夜地跑,眼看着自己一點點枯萎,像隻脫水的幹屍。
在咽氣前的那刻,他終于看到一片綠洲。
但是當他撲向水源,捧起一抔清水送到嘴邊,卻被人一掌拍進了土裡。
餘有樂費勁地睜開眼,整個腦瓜子都嗡嗡地響。
“你幹啥?”他看着站在床邊,揚起手似乎還要再給他腦袋來一巴掌的斯文,怒氣一點點積聚,“你他媽……”
“陳平出事了,”斯文神情凝重地看他一眼,放下手轉身往外走,“你動作再慢點,大概就隻能找到他的屍體了。”
這邊的黑色桑塔納剛剛出發,那邊的面包車已經換成了一輛七座SUV,離市區越來越遠。
換車的時候,林曉柒摸黑掩在草叢中,凝力于雙眼,目睹面館老闆被人從面包車移進SUV的尾箱,雙手被縛在身後,人事不省;
也看到了那個小男孩——四五歲模樣,軟沓沓被那馮姐抱在懷裡,估計是被喂了安眠藥。
這幫混蛋!
林曉柒蹙眉瞪着他們,候着幾人都上了車,在汽車發動的瞬間,一躍而上。
SUV駛上省道,走了一會兒轉入鄉道。
四車道變兩車道,兩車道又變單車道,最後開進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
為免颠簸中弄出動靜,林曉柒使勁扒着車頂,腦袋被樹枝掃了好幾下,愣是忍住沒吭聲。
就這自顧不暇的時候,她仍然時不時放出能量線,探查車内情況。
因此,她沒有錯過尾箱裡窸窸窣窣的動靜。
面館老闆醒了,卻沒有驚慌喊叫,不知在悄悄做着什麼。
林曉柒眨眨眼,暗忖,這人身陷險境還能不動聲色,也不是個簡單人。
車颠了好一會兒,在一片樹林前減緩速度,似要停下來。
林曉柒翻下車頂,搶進樹林裡蹿到了一棵樹上。
車停好後,馮英着人把陳平拖進林子,自己則不慌不忙從尾箱裡提出一袋工具。
她打着手電踱進樹林,看着張勇和光頭把人綁到樹上,輕笑道:“先去交貨,然後等我電話。”
語罷她摁亮手機屏幕看了看——
3點50,天亮之前,還有時間跟陳平算賬。
二人應聲離開。
車聲漸遠。
馮英将手電光調亮,照向陳平的眼睛。
他皺起眉,将頭轉向一邊。
馮英面無表情地将工具袋扔到地上,袋子内發出清晰的金屬撞擊聲。
她将手電斜倚在腳邊一塊石頭上照明,然後從工具袋裡拎了一把釘錘出來,随意地握在手中。
“陳平,”她笑吟吟看向他,“猜猜看,一個小時,我能用幾件?”
“馮姨,不是我故意要害強哥,那時候我還小,警察一瞪眼,我膽都吓破了,問我話哪敢不答?”
一口氣說完這句話,陳平使勁喘了兩下,看起來很是虛弱。
“哦,是嗎?”馮英走到他面前站定,擡手撫上他的面頰,“這麼說,是馮姨錯怪你了?”
恍惚間,面前這張臉慢慢變得稚嫩,最終定格在六歲那年。
那時的他看着有點瘦弱,但樣貌還算可愛。
她費了一番力氣弄到手,卻沒想到這孩子竟是個病秧子,小小年紀得了哮喘,稍不注意就喘得快要閉氣,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買家。
她便暫時把他放在據點。
不料他竟意外的乖巧,除了最初鬧過幾天,後來再沒提過要找爸媽。
于是,她偶爾會松開束縛,放他出來透氣。
夥食也給他增加了營養,想着給他把身體養好一些才好出手。
不久之後,有個一直幫她做事的機靈孩子病死了。
她見陳平伶俐順從,便起了将他放在身邊的心思。
于是,她對他越來越好,吃穿住一應按着她的标準來。
同時,也讓其他人對他越發苛刻。
如此過了幾個月,他對她的依賴和信任日漸加深。
然後,她挑了個天朗氣清的日子把他帶到街上,假裝跟他走散。
他沒有想着逃跑,反而一臉焦急地四處找她。
後來,她出現在他面前,看着他哭着撲進她懷裡,哽咽着說:“馮姨,不要把我丢掉,平平會乖的……”
那一刻,她把他摟進懷裡,面上浮起了滿意的笑。
“平平啊,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演給我看了。”黑暗中,馮英伸手輕輕摩挲陳平的臉,聲音冷得仿佛浸過冰水,“馮姨本想等老二能獨擋一面了,把擔子交給他之後,再來找你了結舊怨。
“可是,老天既然把你送到我手裡,就沒有讓你囫囵溜掉的理由,你說是吧?”
話已至此,陳平索性卸下畏畏縮縮的面具,一臉無所謂地靠着樹幹,聳肩輕笑:
“馮英,這一次你跑不掉了。”
當年聽聞她得以逃脫,陳平就知道,他們早晚會有狹路相逢的那天。
為此,他已等待多年。
他平靜地說着話,盡量拖延時間:
“就你們做的那些勾當,早晚免不了被抓。或死刑或坐牢你們應該都不會感到意外才對。
“你這麼生氣,是因為提供線索的人是我。之前有多信任,之後就有多恨,對吧?”
“平平,你真的很讓馮姨傷心啊。”馮英背光而立,整個面部籠罩在陰暗處,聲音并沒有因他的挑釁而出現起伏,“可真是一隻不聽話的——狗。”
狗。
陳平渾身一僵,眼前浮現當年的畫面——
細骨伶仃的男孩緊緊撲在那個女人懷中,眼中充滿失而複得的喜悅與後怕。
對于女人突然說出的話,男孩懵懂不解:“可,可是,人怎麼可以當狗呢?”
“因為……馮姨不缺兒子呀。”女人輕撫着男孩面頰,為他拭去淚水,笑容溫柔如水,“想留在我身邊,隻能當一條狗——忠誠的,百依百順的狗。你願意嗎?”
男孩踟蹰着,擡頭看見女人慢慢收回笑容,也收回眼中的溫情。
巨大的恐慌瞬間将他攫住,令他擡手緊抓住她的雙手,猶如抓住唯一浮木。
“我願意,我願意。平平會乖乖的,一輩子都隻聽馮姨的話。”
埋在意識深處的恥辱記憶湧上心頭,陳平痛極恨極,再也不想和她虛與委蛇,嗤聲冷笑道:
“馮英,要不是你把我留在身邊,我哪有機會把張強送到警察手上。
“是你給我機會,讓你兒子伏法。是你,害死了你的兒子!”
“陳——平——”馮英沉聲切齒,話中恨悔滔天,“這一切既由我開始,今天就由我來結束。”
話音甫落,她高舉右手揚起釘錘直直向他右肩擊去。
電光火石間,陳平右手猛地一掙,倏然脫離繩索——
握在手中的鋼筆刀攜雷霆之勢刺向馮英。
驟然風起。
陳平閉上雙眼。
既然躲不過,那就一起死吧。
這一次,他絕不給她逃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