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材廠總務科長徐茂林近段時間非常忙,一邊忙着已建好的職工住宅的分配,一邊忙着新建幼兒園和新五棟住宅樓的施工事宜。
兩項都是非常棘手的任務,特别是第一項,幾天來的吵吵嚷嚷、紛紛擾擾搞得老徐頭都是大的。分配名單已公布第三榜,仍然有不少意見,就在此時,還有一堆人擠在總務科辦公室裡讨說法。
徐茂林壓下滿肚子的火氣,向圍住他的人群說:“大家安靜一點,聽我說幾句心裡話。6000平方米住宅分配,這是我廠的一件大喜事,大家應該喜氣洋洋,幹嘛搞得這樣垂頭喪氣?說實話,有困難的家庭确實太多,房子無論怎麼分,總有人不滿意。但房子還是要分下去呀,老是吵吵嚷嚷有什麼用?這一榜的名單,是經過職工代表大會審議通過的,你還能怎麼辦?”
見大家逐漸安靜下來,徐科長接着說:“一些人覺得自己對工廠貢獻大,沒分到房子覺得委屈。平心而論,我們廠裡,誰的貢獻會比廠長還大?周廠長家住的房子許多人都是知道的,那還是老單身宿舍裡的一間套房,又舊又小,他應該是最有資格住新房的。第一次讨論,分房小組就把周廠長列進了榜單,但廠長堅決反對,我們也沒有辦法,隻能按廠長的意見執行。因此,這次分房沒有廠長的份。”
人們一片沉寂,許茂林仍在苦口婆心地勸說:“大家把眼光放遠點,随着工廠的發展,還在不停地搞基建,今年計劃的新五棟宿舍樓和幼兒園不是都在開工嗎,明年春,又有新房分配了。”
一陣躁動,人們在老徐的再三勸說下,陸續離開了總務科辦公室。
宿舍分配的事剛告一段落,下午,徐茂林又因新建幼兒園的建材質量問題來到工地。
熊工程師一直在工地監工,見徐茂林到來,立即迎了上來:“徐科長,是這麼回事,今天送到工地的一批混凝土預制闆,我仔細檢查了一遍,發覺質量有些問題,後來施工單位一個工人不小心說漏了嘴,才知道他們用了一批不合格的河沙。我叫他們更換,他們堅持說沒有問題,不同意換。”
徐茂林聽了後對施工單位的一位作業組長說:“請把你們的施工經理叫來。”
施工經理到場後,徐茂林和熊工一道,請他查看那批預制闆的質量。
其實,這位經理心裡有數,随便看了看,就對徐茂林說:“徐科長,這件事我知道,這批預制闆确實是用了一點雜質較多的沙子;但實話實說,這種預制闆用在這種二層的建築物上是應該沒有問題的。”
“沒問題?”徐茂林有點激動,“這是幼兒園工程,今後是祖國的花朵活動的地方。你也有兒子、女兒,也有孫子、孫女,将心比心,如果讓他們住在這裡,萬一發生房屋質量事故,你該怎麼面對?”
停停,老徐繼續說:“還是按我們熊工說的,堅決要求更換。”
經理無可奈何地說:“好吧,就按你們說的,馬上更換。不過,要耽誤幾天的工期,這點要說清楚。”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認了。”
器材廠的老幼兒園,原來是由一排低矮的雜貨倉庫改建,潮濕陰暗,而且沒有活動場所,很不像個樣子。
為了新建一個好的幼兒園,周亞平與徐茂林、熊工多次研究确定方案。按周亞平的要求,必須建設一個讓全廠職工滿意的,完全符合幼教工作需求的,十年内都不會落伍的幼兒園。
熊工是名牌大學土木系畢業的高材生,原來對于分配到工廠而未進設計院一直耿耿于懷,覺得懷才不遇。這次,工廠把這麼重大的設計任務交給他,讓他像打了雞血針一樣興奮。他知道當地城市裡沒有像樣的幼兒園,特意申請出差,跑了好幾個外地城市去觀摩、學習,又翻閱多種圖書、資料,最後運用平生之學,精心拿出了設計圖初稿。大家看不懂其它圖紙,但外觀模拟圖一出,使所有人都感到震驚。
“不錯,真不錯!”周亞平贊歎,“但我們是門外漢,熊工,你還要拿到市設計研究院去請他們提提意見。”
熊工滿口應承:“是的,廠長,這是必須的。另外,我們廠沒有設計的資質證書,最終還要請人家審核批準。”
幼兒園施工進度很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工人們非常關心自家廠的新建築,特别是家有幼童的職工,有事沒事,都要到工地上轉一轉。
幼兒園坐落在離廠不遠的宿舍區,由于其不俗的氣勢及日漸顯露的漂亮身姿,也吸引了鎮上居民的圍觀議論。
其中,也不乏器材廠鄰居配件廠的職工。前面說過,這兩家中央直屬企業,從普通職工到各級領導,有意無意地都喜歡互相攀比。現在,器材廠居然在藍圩鎮的上好地段大興土木,怎麼會不引來配件廠職工的羨慕嫉妒恨。
不知是誤會還是有意貶損,配件廠職工傳播的是,這棟帶有寬大場院的精美建築物,是器材廠的“廠長樓”,将來的主人是幾個廠級領導幹部。
很快,這一傳說風靡一時。有次,周亞平視察工地,施工經理笑着告訴他:“周廠長,這裡建的明明是幼兒園,鎮上人卻都說是‘廠長樓’,我們也懶得給他們解釋。”
“廠長樓?”周亞平笑了笑,“想象力夠豐富的。不過,也沒錯,這些孩子中肯定今後會出廠長、經理,那就是未來的‘廠長樓’。”
由于沒有人把這種荒唐的說法放在心上,也沒有人去糾正、解釋,“廠長樓”的傳說越來越邪火,竟然驚動了本市晚報的唐記者。
唐記者在本地也算是個小名人。文化革命的時候,因為寫的一篇報道,把頌揚領袖套話裡的“偉大的舵手”,寫成“偉大的蛇手”。那個年代,這是逆天之罪,唐記者差點被拉去坐牢。幸好後來查出是排版工人出的錯,當時,都是鉛字排版印刷,“蛇”字和“舵”字位置相隔不遠,排版工人一不留神,造成天大的錯誤。後來,報社還想繼續向排版工人問罪,但查遍他的三代祖宗,都是貧農階級,最後也隻能是開除了事。
改革開放以後,唐記者更加活躍,到處探訪“萬元戶”,采寫了很多篇報道文章,有的還産生了轟動效應。不過,後來唐記者在整理采訪筆記時發現,自己采訪對象中,不少人在成為“暴發戶”之前都是社會上的混混兒、不太正經的人,有的甚至是勞改釋放犯,這種現象引起唐記者深思。“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難道是讓這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條路子走下去,豈不是一條歪路。他把這一想法寫成一篇文章,投到一家内部的理論刊物,居然還在“記者心聲”欄目中發表了。
唐記者的文章激起了軒然大波,市委一名副書記親自給唐記所在晚報社的領導打電話,指出,唐的這篇文章從立意、觀點和結論,都有很大的問題,是明目張膽地與黨中央路線對着幹,是和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對着幹。要求報社認真處理這件事,嚴肅處理這篇文章的作者。
如果不是省委宣傳部部長親自出面幹預,唐記者的下場肯定很慘。
那位宣傳部長在内部會議上對于這件事有一段專門的講話:“老唐的文章,是他個人的一種感受和想法,其實也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感受和想法。雖然很片面,而且沒有看到事物的本質,但我們不要重蹈改開之前的老路,動不動就上綱上線,戴高帽,穿小鞋。老唐說的這種社會現象,确實反映廣大人民群衆還沒有真真地了解黨的路線和方針。‘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通過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帶動大家共同富裕。至于為什麼改開初級階段,先富起來的人中有不少是老唐說的那種人,這是因為大多數群衆沒有覺悟過來,也就是說給你打開了緻富的大門,許多人還囿于過去的認識,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敢邁出緻富第一步。相對來說,老唐所指的那一部分人,顧忌少一些,膽子大一些,步子邁得快一些,因此,‘萬元戶’就多一些。”
改開以後寬松的政治環境,讓唐記者再次躲過了一劫。
不知何故,器材廠在建“廠長樓”的傳聞也進了唐記者的耳中,他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反腐倡廉的好題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