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又看了一眼,手上力量緊了緊,既然已經無法突圍,我決議要回去找他。
我不能抛下他自己離開。
我知道,我一定是瘋了。
定了定神,斷不敢原路返回,剛才來的路上雜草能看出被踩踏的痕迹,我便同來路隔了十來米,一邊聽着聲音一邊往回摸索着。
雜草高度突然起勢,完全将我淹沒,看不清當時的來路,身邊不遠處卻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連忙停下腳步不敢出聲,隻聽得那聲響也停下了。分不清對方是敵是友,我不敢輕舉妄動。
“萩兒?”
如此親切的叫法,如此近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卻不是容若,而是一個陌生男子!
我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料迅速被推斷出方位,隻見餘光間一個黑影瞬間朝我撲了過來。
“當心!”耳邊同時響起容若的聲音。
但為時已晚,那人速度太快,我突然一下被推翻在地,那人撲過來的力道也太大,跳起來的膝蓋怼上了我的胃,兩顆腦袋撞在一起發出悶響。我直直被甩出去好幾米遠,摔了個七葷八素,又順着那人強勁的力道在雜草和亂石中滾了好幾圈,痛地蜷縮在地,一時間天旋地轉,叫都叫不出來,腦瓜子嗡嗡直響。
好容易艱難睜開眼,咳了兩下,隻見容若已和那陌生男子絞打在一起。近身博弈,依平常來看,那人定不是容若的對手。隻可惜現在多了我這麼一個廢物,容若一邊想要制服住惡人,還要顧及我的安危。
“萩兒!你還好嗎!”
“我...你不要管我——咳咳咳”
臉上和臂上都有大面積的蹭傷,傷口處混着血水和泥土,五髒六腑被那人磕的生疼,蜷在地上動彈不得。
定睛一看,陌生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天在宴席上的絡腮胡。
隻見絡腮胡抓住容若分神的間隙,擡手将一抹銀光插入了容若側腹。
容若悶聲哼了一下,手上散了力道,頹然跪在地上。絡腮胡乘機逃開制服,爬起來狠狠踹了兩腳容若的胸口,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然後扭過頭來,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我:
“佟姑娘,别費神想着跑了,這片林子早被把守,耐你們有十個納蘭大人也不敵的。”
複又看了看容若:
“納蘭大人,對不住了。”
說着,腳向後一撤,猛地向前一踹,刀尖連着刀柄都幾乎完全紮入容若身體。
容若躺在地上半閉着眼,随着這一踹,噗地一聲咳出了一口鮮血,明顯被這一踹,僅剩一口氣吊着。雖喘着粗氣,已然完全無力反抗。絡腮胡看着容若此态,竟咧開嘴笑了笑:
“诶呀,沒想到文武雙全的納蘭性德,也要如今這般境遇。小妮子,你好命啊。天生一副如此好的皮相,還能得到納蘭大人拿命保你。到時候我們推翻這異族統治,拯救正統中華,光複了明朝,待本王也割一塊番地,就讓你來做本王的小妾。哈哈哈!”
“今日留着你們一條賤命,還要保我吳統管平安歸來,你的首級我取不得,來,讓我看看帶點你的什麼貼身衣物回去複命。”
說着向我走來,我顧不上渾身撕裂式的疼痛,連滾帶爬向後退了幾步,他一個箭步沖過來,左手揪住了我的衣領,将我上半身提起來,一張滿臉褶子的胡須臉就貼在我唇邊,砂紙一樣的大掌撫上了我的臉頰,一雙粗短的肮髒的手在我發間撥弄,低頭看到我緊攥成拳頭的雙手,用力掰開:
“今日接到上面指示,計劃有變,為了不把事情鬧大,今日上頭的說就不把你帶走了,免得留了把柄在我們手上,就留你在這林子裡自生自滅吧。”
“不過嘛,我複命還是得拿點東西走。這銀钗不錯,複完命還能換點酒錢。诶,還有這個,女孩子家的荷包,這個東西丢給佟國維和隆科多,你覺得他們認得還是不認得?”
說罷,一把将我甩開在地上。我跌坐在地上,心裡一顫。拿着從我手心摳走的那個荷包和摘下的銀钗,惡人心滿意足的哼着小曲扭身鑽進了雜草。
我連忙起身飛撲到容若身邊,那把匕首不知有多長,現在已經完全插入他體内,看着位置是左側肋骨,不斷有粘稠的血,緩慢地滲出來。鋒刃隐沒處汩汩滲着朱砂般的血漬,竟将月白色袍服浸得暗沉。指尖觸及處溫熱粘膩,驚得我三魂欲散。
“容若,容若哥哥!” 我不敢使勁,隻将他擁在懷中,他的頭向後仰下去,雙目已閉,我淚流滿面。
聽到我的呼喊,容若似是恢複了些神志,皺着眉,迷茫又委屈,眼神空洞地看了看我,張了張嘴。
“萩,萩兒——”
懷中人睫羽微顫。他勉力擡眸,渙散眸光裡竟還凝着三分歉疚,薄唇翕動間氣息斷續:
“萩...萩兒...”
喉間似堵着碎玉,每吐一字皆牽得額間冷汗涔涔,"莫憂...多兒...引兵..."”
隻此幾個字,他卻說的費力,像是耗掉了全部氣力,眼睛緩慢關注般打量了一下,蹙眉看着我面上的傷口。
來不及反應,便頹然垂首,素日如松柏挺拔的背脊此刻軟綿綿倚在我臂彎。我慌忙捧起他漸涼的面龐,淚落如珠砸在染血的襟口:“千錯萬錯皆在萩兒,若非折返尋你...”
語至此處哽咽難言,唯覺喉間腥甜翻湧。
容若撐着一口氣,勉力扯動唇角,染血指尖輕觸我垂落的青絲:"我說過...你可以,永遠...考驗我對你的真心..."
尾音忽如斷弦,玉山傾頹般向後仰去。
我握住他被血染紅的手不斷搖着,顫抖着哀求道:“容若哥哥,你别睡!别睡好不好!你醒醒!你跟我說話!”
擡起頭,也不顧這林子裡是敵是友,我大叫着:
“救命啊!來人啊!有人受傷了!快來人啊——”
好歹使勁扯下一條襯裙的布料,容若此時已完全失了意識,臉色煞白地躺着,我不敢碰他,隻好将布料在尖刀把手處貼緊他的傷口反複纏了十道,然後用手緊緊按住,避免血流速度太快。
就這樣往複地喊着,回聲帶着顫音在林中輾轉。我用力按住傷口,蜷縮着跪在容若身邊,眼看着血流的速度雖慢了下來,仍浸泡了我膝下的裙擺,連忙耳側貼上他的胸膛,總歸好在聽見微弱但規律的心跳。我想走出這片林地,但也知道那人說的是真,出去反而被抓個正着。我想回到方才的閣樓,拿樓上的細軟布料下來重新幫他包紮,卻怕手上力道一松,傷口反而會流更多的血。此刻我徹底失了神,左右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隻有蜷縮在原地,一遍遍哀嚎着救命。不知喊了多久,喊到自己已經沒有了氣力。
神情恍惚間,我聽到了馬群疾馳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