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回到家，就看到老肖同志在小院子裡忙活。他用鏟子将花圃裡的土地一寸寸的翻新，混了些新的泥土和肥料進去。

土豆撅着屁股扒着小土坑，小尾巴高高的翹着，一隻小青蛙呱的蹦了出來，土豆貓耳一豎，轉身就跟着一蹦一跳，興奮得喵喵直叫。

“阿爸，怎麼突然間要翻新土了？是要種……郁金香……嗎？”

說到最後的那句時，聲音帶着些許的顫抖。

“宸宸回來啦，是，是啊，這不是快要，快要去見你阿媽了嗎？你阿媽最喜歡郁金香了，我答應了要送她一輩子的……”

肖宸知道，每次去見他阿媽，阿爸總會帶上自己親手種的一束郁金香。

他7歲那年，是阿媽去世、父子倆相依為命的第一年，因為突發的胃潰瘍，他疼暈在了家裡，被緊急送往了醫院，阿爸陪着他在醫院裡待了整整一周，寸步不離。

回到家時，那叢被阿爸精心打理的郁金香已經東倒西歪，失去了生氣。

那時病恹恹、還貼着退燒貼的自己，盯着那叢郁金香不知所措。

阿媽去世時，看着阿媽在自己眼前被推走，自己就和阿爸約好，一定要給阿媽送她最愛的，父子倆自己種的郁金香。

看到那叢代表着男子漢之間約定的郁金香如此狀态，小小的自己急哭了，伸出手卻不敢觸碰，哭着嘶啞地喊阿爸。

還是阿爸把哭得不成樣子的自己抱回房間裡，好一陣安慰，熬好了藥給自己喝，跟自己說沒關系，陪着自己直到睡着。

半夜，被胃裡殘留的疼痛喚醒，自己獨自躺在床上，轉頭看向窗口，那時的天蒙蒙亮，小院子裡隐約傳來聲響。

趿拉着鞋子走到窗台邊，拉出一旁的椅子站了上去，看到阿爸憑借着微弱的光亮，将那些死氣沉沉的郁金香一棵棵從土裡拔出，動作很是緩慢。

他的心卻瞬間揪了起來，因為他的阿爸，那個向來彬彬有禮，遇事處變不驚的阿爸，在哭。

眼淚順着臉龐滴落在泥土裡，先前還在安慰他、照顧他的阿爸現在滿臉茫然愧疚，低落到了塵埃。

他一邊拔一邊拿手去抹奪眶而出的眼淚，卻支撐不住，最終崩潰。

他跌坐在地上，抓着自己的頭發大哭，卻隻發出了破碎的、細小的哽咽聲，肩膀不停的顫抖，像是被抛棄了一般，那麼的孤獨、那麼的無助。

看着如此模樣的阿爸，自己把頭抵着玻璃，玻璃上清晰的映出自己的倒影，捂着嘴巴緊咬着下唇，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的狼狽模樣。

這一天，他們父子，一個站在窗台前，一個跌坐在地上，眼淚都在無聲的流。

他們都認為自己對愛的人有所虧欠，卻為了彼此不敢表露出來。

對于當時在病中且年齡尚小的肖宸來說，這段記憶應當是模糊不清的。

可每每到了這時，父親捂臉痛哭、扔掉花時的顫抖和隔天頂着紅腫眼睛強撐的笑容，卻一直在腦海裡走馬燈似的回放。

肖宸在父親身邊蹲下身，在小工具欄裡拿了一個小鏟子，默不吭聲的挖起土，就如同當年和父親重新種植郁金香一樣。

肖競看着兒子的舉動，難受的心也受到了一點安慰。他往衣服上擦了擦，蹭掉了手上沾染到的泥土，輕輕在兒子頭上摸了摸。

一挖一鏟，挖的不止是土，再挖再鏟，剖析的不止是心。

最後一顆種球也澆上水，肖宸抹掉了頭上的薄汗，老肖同志錘了錘酸疼的背部，沾了一身土的父子相視而笑。

“今天去哪裡啦？這麼晚才回來，你都完全不擔心你阿爸我到處去貼尋人啟事找你去啊？”

收拾好工具箱，老肖同志攬着兒子，習慣性的去攬兒子，手卻無法像以前一樣平落在兒子肩上，平平無奇的動作在此刻卻顯得勉強。

在他愣神的時候，肩膀反被兒子摟住，手裡拎着的小工具箱也被接過。

他這才發現，他的寶貝兒子，不再是那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小孩子了。不知何時，他已經高過了自己，是真的長大了啊！

笑罵了句臭小子，就任由他去了。

風攜帶走了秋末的暖意，寒冷的冬風蓄勢待發，記憶裡難忘的片段被喚起。四季更替是那麼的稀松平常，一切卻又不複當初，逝去的，永遠停留在過往的長河中。

時間漸長，肖宸已經适應了1班的作業量，相比于被奉承為全能型選手的甯潇珩，他在文科上的優勢更加突出。

就入學的文科狀元再加上幾次月考的輝煌戰績，讓他坐穩了1班文科大佬的寶座。

他一到教室，就看到負債累累的王亮求爺爺告奶奶，感慨生活多麼不易。

“補缺族”小組成員分工合作，顧此顧彼，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揮到了極緻，那可叫一個忙的不可開交。

習慣了被環繞的幾個債主氣定神閑，靠坐在椅背上，定定的看着他們表演，絲毫不為所動，享受“完成族”的福利待遇。

在他進入教室的那一刻起，四面八方就有幾道泛綠光的眼睛盯了過來，下一刻，幾個抱大腿的人就飛撲過來，使勁扒拉着肖宸的胳膊哭訴，試圖達到目的。

打親情牌的：你忍心看到你心尖上的寶備受作業的欺辱嗎？你這麼善良你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對不對？

企圖把抄作業合理化的：何以解憂，唯有作業！兄弟情分如何，就要靠這份作業來檢驗了，懂？

賣慘求救的：哥，就一科，就這回，酷愛救救孩子吧嗚嗚嗚～

賣身求榮的：哥哥，求求你了，幫了小弟這一回，從今往後小弟我唯為你馬首是瞻，命都給你啊！

肖宸被纏得沒辦法，把自己被呼噜下去的袖子扯回來，拉好衣領，把背着的書包背到前面，動作輕車熟路得讓人懷疑是不是早有所備了。

剛剛拿出作業，還沒來得及遞出去。

就一瞬間的事，一沓作業就被簇擁着迎向教室中心，連和主人依依惜别的時間都沒有。

肖宸的手還停留在書包拉鍊處，看着被搶走的作業，哭笑不得。

其他還在繼續哭求的同學看此情形，拿着筆拎着作業飛奔而去，餓虎撲食般争先恐後，奮筆疾書的寫完，心滿意足的走回，繼續“求告”事業。

等到作業再次回到肖宸手裡，已經是臨近上課了。肖宸看着上面印着的筆迹，挑了挑眉，擡起眼就看到十幾個人對着他擠眉弄眼，很明顯就是罪魁禍首了。

早上第一節是政治，這可謂是肖宸的主場。作為文科狀元入主華川，肖宸可謂是所有文科老師的掌中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