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屋内回蕩着老式時鐘的滴答聲，黑暗深處走來兩個并肩的少年。肖宸舉高手看着玻璃瓶裡幾隻飛舞螢火蟲，右手與身邊人十指相扣。

從間的蟲鳴早已沉寂，隻剩下兩人鞋子與路面小石子摩擦的細微聲響，遠處悠悠傳來一聲模糊的雞鳴。

微弱的熒光照亮了臉側，仿若回到了那個稚嫩孩童的軀殼，拽着裝了好幾隻螢火蟲的小瓶子，在父母的看護中高舉着手向前奔跑，一回頭，就能那對年輕夫妻滿含慈愛的微笑，招手讓他慢點跑。

餘光中，身側的人一如記憶中的那般，滿含笑意的目光始終望着興奮雀躍的自己。

螢火蟲趴伏在草莖上，閃爍着微弱亮光，照亮小方天地。

手抓住栅欄輕向上提，将老栅欄的吱嘎聲降到最低。兩人蹑手蹑腳地進屋，而那往常入夜不久就昏暗一片的屋裡，此刻卻亮起昏黃的燈光。

肖宸不自覺皺起眉，擺手讓甯潇珩噤聲，自然垂下的手略微提起，放輕腳步走近半遮不掩的窗子。

躺椅上，老爺子長滿皺紋斑點的粗糙大手正從一個深色器皿中拿些什麼，老貓高翹着尾巴圍着他打轉，搭在小闆凳上的腳踝覆蓋薄薄一層的深綠色糊狀物，十分明顯地腫起一個鼓包。

瞳孔驟縮，勾在指尖的瓶子滑落，砸落滿地碎屑，螢火蟲四散而逃，“爺爺！”

老爺子猛地捂上腳踝，循聲瞪向了窗邊的人，詫異的神情來不及收斂，下意識出口訓斥，“這麼晚了還不去睡，年輕人熬什麼夜！”

肖宸疾步轉身跑進了房間，打開老爺子的手撥開那層被搗得細碎的草藥，露出腫大數倍、紅得發紫的傷處。

“跟我上衛生院，現在就走，沒得商量。”

肖宸不由分說地拉着老爺子往肩上背，不顧老爺子的反抗背起人往衛生院的方向趕，噴薄而出的怒火被焦急壓下，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肅穆與憤怒，至少是甯潇珩不曾見過的。

他步伐急促、把壯他一圈的老爺子背在背上，每一步卻都走的很穩。

明明在華川不大的校園裡連校醫室都找不到的人，現在卻在茫茫大山中熟練地拐彎抄近道，仿佛這條路早已在心底演示過上百遍。

空中密布的雲層層密布，黑沉沉的傾壓而下，讓人感到心悸，隻覺煩躁不安。

老爺子即便是受傷了也毫不示弱，拍打着孫子的肩膀厲斥：“你個小崽子放我下來，老頭這麼大年紀了還不知道傷得怎樣？用得着你們小年輕在這急得跳腳！”

“我下地幹活的時候你們都沒出生呢！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都多，我說沒事就沒事，不去衛生院就不去！”

不知道是氣憤被小自己兩輪的的小輩背上背面子過不去，還是被戳中了哪條老輩人“自以為是”的神經，老爺子越說越起勁，絲毫不把自己當傷号看。

“您老安靜吧，過去囑咐你生病看醫、不舒服休息也沒見你聽一句的，這個時候就别再唠叨了。”肖宸毫不客氣地回怼，讓老爺子瞬間暴跳如雷，更加用力拍帶着肖宸的肩膀，連番掙紮要下地。

“爺爺我們看看醫生就回，阿宸也是擔心，您别跟他置氣。”

甯潇珩小跑着趕上他，将拽在手裡的外套給老爺子披上，幫着撫慰火氣上頭的老爺子。

輕輕搭上那隻扣着老爺子膝彎的手背，對緊張到隐隐失控的肖宸，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有一陣陣的心疼。

“沒傷到骨頭，好好養個個把星期就好，少幹農活多休息。”

醫生摘下手套，拉開床簾，跟快步上前的肖宸交代病情和注意事項，老爺子還在那嘟囔自己沒事，孫子小題大做什麼的。

肖宸緊握到發顫的手終于緩了下來，整個人好似被風雨摧殘過的花朵萎靡不振，甯潇珩上前将他攏到懷裡，順着烏黑的發絲來回撫摸，“不怕啊，爺爺沒事。”

肖宸深呼吸壓下心底的不安，悶悶地回抱住他，過了好一會才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等他再從甯潇珩懷裡擡起頭，已經恢複成為那個嘴角帶笑、眼裡帶光的少年。

他笑着和老爺子道歉，在老爺子跟前撒嬌，謝過醫生拿過藥，還在老爺子死活不讓背時出聲調侃，引得老爺子在他腦袋上敲了一個暴栗。

等肖宸安頓好老爺子，天色已不再那麼暗沉，密布烏雲依舊讓人提不起精神。

甯潇珩靠在床邊，察覺到他進來才放下了手機，盯着肖宸的臉看了好一會，往床裡挪出了位子，讓他躺在自己暖好的被窩裡。

等他爬上床幫他掖好被角，看着他把胳膊枕在頭底下，嘴角挂着招牌式微笑時歎了口氣。

他伸手把肖宸攬進懷裡，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地吻，側臉貼在他烏黑的發頂上，“爺爺适合吃些補營養的飯菜，我想好了菜譜一天三頓，爺爺很快就會生龍活虎起來接着罵我們了。”

鼻息間盡是淡淡草藥香，懷裡的人任由他攬着抱着，靜靜地窩着不動。

“明早起來不見起效的話，我們就帶爺爺去城裡再檢查檢查，你這麼提心吊膽的，今晚該失眠了。”

聞言，肖宸面色一僵，但轉瞬即逝，“我哪有。”聲調一如往常，隻是嘴角上揚的幅度慢慢放了下去。

模糊的記憶中，他也多次被攬在溫暖的懷中，頭頂上的聲音晃晃悠悠，手掌在背脊處有節奏的輕拍着，掃去不安與煩悶給予無限的安全感。

“别勉強，哥在這呢。”

“……”

甯潇珩此刻的聲音如同有奇特的魔力一般，撫慰人心時又帶着些誘哄，讓人忍不住想要傾訴内心所有的委屈與不安。

“哥……”靜默了好一會，埋在被窩裡的腦袋終是又出了聲，軟糯又帶着依賴。

“不怕，哥在這呢，做什麼哥都陪着你。”甯潇珩往下挪動與懷中的人眼神持平，捏着他的腮幫子輕輕作亂，“信哥。”

“嗯。”

“我信你。”

在倆小孩的精心照顧下，每天被限制在房間裡不許外出，抗議無效下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的老爺子，腿腳在飛速恢複的同時硬生生給催胖了三斤，吵着嚷着要繼續去幹活。

肖宸除了一日三餐，每天都要往老爺子房“視察”上好幾趟，再頂着老爺子狂風暴雨般的怒不可遏沖出房門。

帶着暑氣的風卷過枯黃的落葉，漫天的流雲透不過一絲陽光，卻置身熔爐般更加地悶熱，雨季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