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往的正是K省最新的火車站北站,作為K省最新最大的火車站點,向來是公司出差訂票的首選,甯潇珩在賭,賭這一次的高鐵票還是這個站點。
阿宸,求你别走……
高鐵,具有跨越距離突破光陰的美稱,能夠在分秒間間将任何人送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它使得親人歡聚一堂,也使得有情人隔離兩岸,它見證了太多的歡聚,也見證了太多的離散。
身穿制服的列車員盡職盡責的為乘客作指引,肖宸站在逐漸空蕩的站台上,定定注視着眼前的高鐵。
通過車窗,他看到由父母攜帶出行的稚嫩臉龐,瞧見獨自遠行的遊子愁絲,更有司空見慣的公司職員。但無論如何,他們都被人所牽挂,有無法割舍的名為“家”的根,征途再遠,身後都有依靠。和他是不一樣的。
孤身,是人生的必經站;斷根,是無法逃避的最終歸宿。隻是他的,時間提前到了十八歲成年的這個夏天。
當人生偏離既定的正常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驟然落空,隻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會知道個中迷惘絕望的滋味。
“女士們先生們,由K省開往廣州的G6358次列車還有5分鐘就要停止檢票了,請還未上車的旅客及時前往檢票口檢票。”
廣播播報聲在站台中回響,車門處的乘車員舉着喇叭提醒仍停留在站台上的乘客,口中的糖果徹底融化,甜味漸漸淡去,喉嚨殘留着糖精的甜膩。略帶薄繭的手指摩挲拉杆的把手,在他往前走去的前一刻,身後有人喊住了他。
“肖宸。”
“肖宸。”
甯潇珩用力深吸氣,強壓下咳嗽的欲望,急切的向列車員報着姓名。“今早有這名乘客乘車的記錄嗎?有急事一定要找到他,十萬火急,麻煩你幫幫忙。”
“女士們先生們,由K省開往廣州的G6358次列車已經停止檢票……”
前台查詢之際,甯潇珩四顧試圖尋找,目光圈巡過檢票口排隊的長龍,目光不自覺落在了灑落在站台上的點點金陽上,給肖宸過完生日的那天,夏末的旭日也是如此璀璨炫目。在推着行李箱踩點上車的旅客飛奔而過後,他的目光定在了一個踱步上車的背影上。
“阿宸!肖宸!”
他擠開擋在面前的人,在排隊人的推搡與指責聲中奮力往前走去,“阿宸别走,你回頭看看我,阿宸!”
“先生,這趟車已經停止檢票馬上就要發車了,您不能過去。”
“阿宸!阿宸!”
眼見着肖宸就要踏進車廂,甯潇珩再也按捺不住,他按住一邊的閘機一躍而過,擋開過來勸導他的工作人員和安保一股腦的往前沖去。
沒有所謂的權衡利弊,沒有任何的理智可言,他隻知道他喜歡的人就要走了,他要踏上未知的遠途徹底丢下自己了。
“阿宸别走,我錯了我不逼你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高鐵外的秩序員聽到動靜都趕來幫忙,七手八腳的竟一時拉扯不動他,甯潇珩在衆人推阻下奮力掙紮,腳下一滑重重磕在石闆上,他卻好似未曾察覺般撲爬着向前。簡直狼狽至極。
“宸哥!珩哥!”被甯潇珩抛在身後的一班幾人趕到,卻被閘機和早有防備的工作人員死死攔住,他們震驚的看着甯潇珩的狼狽與肖宸的不為所動,眼淚撲簌簌的落下。
“阿宸!”
肖宸恍惚定在了車廂入口處,身後的動靜近在咫尺,他卻不敢回頭看一眼。
他怕,怕确認了是那人,又怕确認了不是那人。
手指緊攥住了手中的拉杆,緊抓手機的手心用力得出了一層薄汗,在嶄新幹淨的鋼化膜上留下了五個不一的指紋。他緊張的隻能用嘴巴呼吸,眉頭下塌着,脖頸處的青筋與氣管暴起,胸腔劇烈起伏着。
呼喊他名字的聲音愈發接近,聲音愈發尖利悲傷。
那道聲音說了很多很多。
他說他錯了,他說了不逼自己了,他說什麼都答應,他哀求着讓自己别走。
可是不該的,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不該這麼卑微求全、委屈求和,他就該一直自在從容,在他擅長的領域散發着耀眼的光。
他不該這麼狼狽可憐的。
“阿宸!你看看我!求你别走!”聲音裡滿是濃得化不開的祈求,讓人心碎。
就一眼,就這一眼。
肖宸不停重複着,緊咬的下唇倏的放開,他深呼了幾口氣,終是回過了頭。
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甯潇珩被好幾人拖拽着往回拉,好幾條手臂箍着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往回扯,但在電光石火間他又猛地前撲,竟一時膠着着在原地分毫不動。
那身象征着華川中學學校的校服在掙紮中被揉拽得淩亂變形,但他依舊不管不顧,那雙向來如黑曜石般深邃、蘊含着滿滿柔情的瞳孔中此時全是執著的瘋狂與哀傷。
見肖宸終于回頭,他一反常态的露出了笑容,環在他身上的手臂在拉扯中漲的通紅,他卻毫無所覺般呼了口氣,全身的神經比此前繃得更緊,硬生生又往前邁了一步。
“阿宸,我都答應你,隻要是你想的我都答應,我不會再打擾你,不會再煩你讓你不開心,你讨厭我我就不在你眼前出現,你恨我我可以轉學,求你了别走好不好。”
“求你了,下車好不好!”
眼眶中的淚水在瞳孔前附上一層透明的薄紗,每個字都像如喉嚨裡硬擠出來的,翹挺的鼻子上倏的紅得徹底,困獸般瘋狂卻竭力清晰表達。
他決絕的許下了他能辦到的一切承諾,瘋了般舍棄他引以為傲所有的榮譽,哀求着挽留一個人,将自己狠狠抛下了泥沼。
自始至終,甯潇珩滿目希冀的直勾勾的望着肖宸,渴求着一個同意。
肖宸眸光清亮,在這極度嘈雜喧鬧的環境中目光始終在甯潇珩身上圈巡,握緊的雙手細密的發着顫,對甯潇珩的哀求他盡數聽進,卻狠心的不予回應。
滴滴滴!
高鐵發出警示聲,站在車廂處觀望的乘務全部返回車内,車廂門在精密機械的操控下滑動着,二人身前的門即将關閉。
“阿宸!下車!我求你了别走,别走啊!”
甯潇珩愈發瘋狂,十指撕扯着阻攔他的手臂抓着地面,圓潤幹淨的指甲很快沾染了血污,眼眸中蓄滿的淚水即将奪眶而出。
“走啦。”
肖宸的聲音依舊很輕很沙啞,卻飽含了滿足的欣喜。
在甯潇珩被淚水浸透扭曲的瞳眸中,肖宸對他露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笑,一如當初肖宸回應他的表白,真摯燦爛還帶着傻氣的那個笑。
他笑得開懷,眸中流光輪轉,仿佛重新印上了幾分從前的璨若星河。
車門間的縫隙在他愣神之際不斷縮小,他猛地暴起卻被幾個身穿黑西裝的人死死按住,他嘶吼着喊叫着,掙紮間挂在他脖子上的項鍊意外斷裂。
甯潇珩眼睜睜看着那條音符形狀的獎品項鍊被力道甩飛下鐵軌,黃色安全線外的高鐵在電磁的牽引下滑行而去。他喜歡那個人站在車門處,隔着透明的車門玻璃對着他笑。
驟然爆發,他甩開壓制他的所有人,在站台上追着那列加速的高鐵狂奔而去,竭力的伸手,“阿宸!阿宸!”
聲音顫抖得不成句,他也再說不出什麼,嘶喊着那人的名字狂追而去,他的背後身穿西裝的人與他的距離正在不斷縮短。
上一秒還和自己對視的人下一秒就消失不見,車内的肖宸不停說服告訴自己:足夠了,能見着最後一面已經足夠了。
但淚水滾滾而下,心髒的疼痛蔓延了全身。臉上的笑意裂的四分五散,眼睛不曾移開,但他面前的人還是不見了。
手指無力的松開手機掉落,他轉身朝着後車廂後跑去,他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淚水順着臉頰不停掉落,他躲避乘客奮力向後跑去,身後的乘務不斷阻攔他卻不曾減慢速度。
原來要沖破這麼多人的阻攔,真的很不容易。
他竭力跑到最後一節,卻發現這是兩列列車連接在一起的高鐵,即便他跑到了最後,也見不了那人再一面。
他終于脫力,跌坐在地上,抱緊着自己的雙膝咬着自己的手腕痛哭出聲,聲音宛若幼獸凄哀可憐,讓原本的氣頭上的乘務不知如何是好。
人是種難以滿足的生物,要不就是未曾擁有,要不就是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