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很感謝您給我提供優渥的生活條件、良好的教育基礎以及讓我被人高看一等的身份。但我很抱歉,您打着為我好的念頭逼走了我心愛的人,您的精打細算、步步謀劃就像枷鎖一樣把我封閉管控起來,讓我像牽線木偶般仍由擺布。您所謂的‘為我好’打碎了我身為兒子的赤誠,也打碎了我對您的敬仰。”
“您教會我怎樣商場上辨别善惡争奪利益,而那些真正别無所求、真心待我的人您卻不分青紅皂白、毫不留情的給予懲罰與驅逐,讓我徹底失去了知己摯愛。”
甯潇珩嘲弄的自說自話,全然不顧對面那人是他的父親。面對了這麼多、經曆了這麼多,破碎的靈魂再也無法被壓迫,壓抑許久的情緒井噴而出。
褪去了擺于人前的所有表象,卸去了身上所有的僞裝,理智被轟然沖垮,他任憑情緒操控自己的言行,這樣的他才是最真實的他。
“我隻是給了他足夠的甜頭,隻要能被利益所驅動的人都是别有所圖之人,事實證明你看人的眼光依舊稚嫩。”
甯淵眉頭微蹙,端起咖啡輕啜,擡眸睨了他一眼。隻是他的聲音低沉醇厚,透露出一絲冷漠與不屑。
“是,您給予他所謂“利益”全部踩在他心尖上,牽扯的不隻是他自己還有另外一條人命!也隻有像您這樣老奸巨猾的才會拿别人救命的機會說成是利益驅使,為了保住你手底的産業、保住甯家的風光無限,您讓一個剛成年的少年孤身離鄉,斷了他的後路,那像我這樣背靠甯家獲取利益的人,是否也會被您解讀為趨炎附勢?”
“您的行為,我可以理解成是您沒有遇到過真心對你、心思澄澈的人,以緻您一直生活在勾心鬥角的世界,再也不相信任何人隻以自我為中心,您的作為讓我引以為恥。”
一股腦将自己心底的話全部倒出,甯潇珩一時覺得十分痛快解氣,眼底銳光逼人,嘴角的弧度不斷拉大,狀若癫狂。
“你……”
“父親别生氣,阿恒他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給刺激到了,一時耍小性子您别跟他計較。”甯潇翊看事不對立馬上來勸解,不着聲色的把弟弟攏到身後。
“逆子,誰教你頂撞自己的父親,你手上的一切哪一樣不是我給你的,哪一樣不是你引以為恥的商賈之術帶給你的,我做了這麼多還不是為了維護你的名譽和尊嚴,才混了幾年還真以為自己成了氣候,就敢這麼和我說話嗎!”
不料甯淵被甯潇珩的言語激得火氣大盛,一把推開大兒子破口大罵,安若磐石的氣質蕩然無存,如被侵犯了領地的雄獅暴怒不已。
“所以從今天起,我隻想做自己,很感激您給予的一切,但我不要了。”甯潇珩暴露在父親的熊熊怒火中,非但不低頭認錯,反而火上澆油。
“好,不愧是我甯淵的兒子,夠狠!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我兒子也不再是甯家少爺,你給我滾出去,别讓你引以為恥的甯家人和甯家髒了你的少年傲氣。”
咖啡杯被重重砸落在地,碎瓷濺落了一地,深褐色的咖啡染黑了大片的地毯,留下不可磨滅的污迹。甯潇翊緊緊擋在弟弟身前護着他,開口還要再勸就被弟弟一把抓住。
“哥,你别管了。”
“父親,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稱呼您,祝您身體康健,守得萬千家産,一生榮華富貴。”
說罷,甯潇珩對着氣得背過身的甯淵深深鞠了一躬,不顧哥哥挽留的手走出了書房。背後甯淵還在咆哮着“誰要是幫他就跟他一起滾”,甯潇珩卻覺得壓在胸口的大石頭轟然落了地。
他很快就出了甯家大門,如來時一樣他身上沒有多什麼東西,而自始至終被他抱在胸前的那本筆記本卻在此時飄下來一張紙,甯潇珩愣愣地撿起來,發着顫地打開了那張折疊着的紙條:
願你低頭時萬物俱寂,願你擡頭時人聲鼎沸,再也不見了。
淚水瞬間滑落,甯潇珩不停抹着淚,拼命想要看清那紙上寫的字,可卻怎麼都止不住。
華川後山除去大片的綠化,便是幾棟提供給師生的宿舍樓。除去必須住校的高三學生外,還有不少是開放給有需要的學生申請入住的。
甯潇珩搬到16班後的第二天,他便向學校提交了住校申請,成為了高二級為數不多的住宿生。
自他與甯父鬧翻,甯父說要和他斷絕關系的那天起,甯家便停止了對他的一切供給、撤銷了他在公司的職務,想要以這種方式逼他低頭認錯。
但甯潇珩既然這麼做了,他就不會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
斷絕經濟來源那就自力更生,撤銷公司職務那就另謀出路,日子必定不如之前的舒坦順心,但隻要過得遂願如意,那便足夠了。
期間齊唯、嚴亦等得知消息的,無不試圖從中勸解,卻都碰了壁。他們都并非局中人,又怎知其中的心酸與無奈,說的再多也是“旁觀者清”。
黑夜深沉,老城區的巷道裡僅剩下一人通過的空隙,漫長的石階向上延伸而去,随處可見纏繞成一團的電線,稀疏燈火下甯潇珩走下樓穿過巷道,便跟路口處久等的人撞了個面對面。
街邊的小販操着帶口音的普通話叫賣着,街邊年幼的孩童由父母抱着走興奮大叫,甯潇珩找了個幹淨的小攤讓哥哥坐下。
一個扒飯一個夾菜,帶來的飯菜很快就被吃了個空。
“還得是哥哥的手藝,秒殺了外面一切飼料。”
甯潇珩吃得心滿意足,而甯潇翊就沒那麼稱心如意了。來之前他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看到弟弟的那一刻還是不免心生怨怼。
弟弟看上去挺好的,人也恢複到從前的開朗,對他如舊的依賴粘膩。可就是不肯向家裡服一次輸,父親斷絕了他的經濟來源他就當真連家都不回。
父子二人就這麼互相倔着、彼此消耗着,誰也不肯輕易低頭。
“還好嗎?”原本的話稿被他吞入腹中,隻問出了最幹巴的問題。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黏在他身邊喜歡哥哥抱,摔破了皮會癟着嘴,直到看見他才委屈大哭的弟弟成了如今頂天立地的模樣。
“挺好的,我輔導的那孩子很乖巧,兼職公司裡的同事都挺照顧我。”甯潇珩像小時候那樣依偎着哥哥,挑些好的說給他聽,卻隻聽得甯潇翊更加心疼。
兄弟倆就像小時候飯後散步那樣漫步回華川,隻是那緊緊牽在手心裡、四處新奇張望的弟弟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郎,不再肯輕易服軟認輸。
那個需要小心呵護,傾注心力的團子已經能獨當一面,撒開了他牽引的手,驕傲的越過了他,奔赴向屬于他的未來。
到了華川大門,甯潇翊就要回去了。甯潇珩在哥哥即将離去前拉住了他,“哥,謝謝你。”
他向來吃軟不吃硬,更是不願讓自己敬愛的哥哥夾在其中為難,假設甯潇翊當真言辭懇切的勸解他,他就難免要聽幾句勸,即便知道自己的決定不改,但心裡那關終究是過不了。
“照顧好自己。”甯潇翊笑得無奈,有些事情不必明說,心有靈犀自能知曉。“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身後華川中學的校門林立,少年身上顯現出這個年紀特有的高挑清瘦,宛若大海中矗立的燈塔,渺小而璀璨。晚風吹亂了少年的頭發,也迷了離去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