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的同事還等着肖宸挂電話後繼續未盡的發言,餘光卻隻能看到同事如牽線人偶般驟然卡機的身影。
即便他十分想問一句誰來的電話,更想問發生了什麼事,但雨天路難行,兼顧開車的他着實沒有多餘的注意力可以分散,否則他就會看到肖宸驟然慘白的臉和發顫的手。
“停車!”
副駕上如晴空劈雷般驟然炸響的驚喊聲讓剛拐過一個大彎的他吓了一跳,還不等他發問副駕上的人就解開了安全帶,熱鍋螞蟻般拉開車鎖就要伸手開門。
手忙腳亂之下他隻能猛踩下刹車,換來了車後響徹天際的喇叭聲和尖聲怒罵,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他同樣想罵娘。
扭頭時副駕已經空空如也,無處發洩的他對着洞開的車門和後視鏡裡遠去的宛若逃命的踉跄身影,漫天大雨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他隻能怒罵一聲草!
半小時後。
一輛轎車火急火燎的拐進了醫院,還未在住院大樓前停穩副駕上的人開門下車,慌亂中左腳絆右腳險些栽個跟頭,連滾帶爬地進了醫院,在進電梯前的五十米内高難度地閃避了幾輛飛速跑過的急救病床,在最後幾秒内鑽進了即将閉合的電梯裡。
而他身後的人則沒那麼幸運。老式電梯門閉合時總會發出宛若錘煉金屬的猛烈錘擊聲,總會讓毫無防備的人吓得渾身一震。
電梯門砰的一聲差點夾住他的鼻子,那人在驚吓中下意識一個後仰雙手護鼻,在注意到周圍人震驚狐疑等複雜眼神中低頭一陣猛咳,尴尬地等待下一趟電梯。
到了指定樓層,甯潇珩又迫不及待地鑽了出來,将電梯裡喋喋不休呵責的護士抛在身後。他左耳帶着耳機,額發微微被汗水打濕,唯一完好的手緊握着手機,界面還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上。
當接到前往子公司職員那通有些氣急敗壞的電話時,在場包括甯潇珩在内的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對面強忍怒火将肖宸的不對勁一一告知後,在其他人還摸不着頭腦的時候甯潇珩猜到了最壞的結果。
肖宸對這份工作有多麼看重,從他在還沒跟甯潇珩和解就能收留照顧他時就可見一斑,他在明知事情嚴重性的時候是不會這麼不管不顧地抛下不管、一個人倉惶逃離的,除非發生了什麼他絕對不能承受的事——親人出事了。
再聯系到之前肖宸離開K省的原因和肖宸在做飯時不走心的詢問,他快速在幾分鐘内跟肖宸公司負責人商量好對策,火急火燎地逮了個公司司機就奔向了醫院。
在重新遇到肖宸的時候他就托人問清了肖宸的情況,包括了他的父親肖競治療的醫院地址以及病房号,卻沒想到他這偷窺狂般會讓人反感的舉動在此刻竟幫了他大忙,才讓他不用為聯系不上肖宸而抓心撓肝的同時,還要火燒火燎地四處托人打聽。
直到看到了呆立在搶救室外的人,他那宛若被抽了一鞭子的神經才驟然松弛,堪堪沒崩斷。這一放松,手裡的手機就止不住的要往下滑。
他擡起還不太用得上力的胳膊接過手機,這才發現手心裡全是汗,俨然被吓得不輕,無可奈何下他隻想苦笑,自嘲般搖了搖頭。
深呼了幾口氣後,他這才放輕了腳步走向一直站立着、姿勢未變的肖宸,伸出手想要把他攬在懷裡。
自己得到消息都吓成這樣,就更别提肖宸了。
此刻的甯潇珩隻想把肖宸抱在懷裡,給他一個關鍵時刻支撐起身體的肩膀,給他一個可以依賴可以哭訴心中恐懼的懷抱。
卻沒想到,在他手搭上肖宸肩膀的那一刻肖宸驟然回頭,他對上了一雙驚恐到目光發直的眼睛,伸到半空的手驟然僵直,不可置信的瞳孔裡倒映着肖宸此刻的模樣。
他臉如白紙般慘白,以往水潤光澤的嘴唇幹燥得起皮,内裡的軟肉被他打顫的牙齒咬出了深深淺淺的齒印,隐隐有暗紅色凝固的血皮。張開的嘴唇在輕微的倒氣,半垂的手還維持着握筆的姿勢。
他的眼圈紅得滴血,手上又維持着詭異的姿勢,這簡直不似活人的模樣讓人路過的人紛紛不自覺地跟他保持距離,仿佛他是個下一秒就要喪屍化的怪人。
甯潇珩甚至要認不出這個早上還意氣風發的人。
他像觸摸下一秒就會碎掉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将手搭在肖宸肩上,出聲試圖讓他認出自己:“阿宸,是我啊,甯潇珩,對不起我來晚了。”
手在搭上肖宸肩膀的那一刻他能感受到手底下搭着的人猛的哆嗦了一下,瑟縮着肩膀想躲開,卻被甯潇珩緊緊抓住了。
“你還能認出我對不對,我們商量好今晚要煮肥牛番茄煲的,會加你喜歡的紅薯粉條,我們還商量好今晚要教你一起炖雞湯的,你還記得對不對。”
甯潇珩沒有不顧肖宸掙紮一把将他禁锢在懷裡,更沒有說一通毫無作用且無濟于事的安慰的話,他能看出此刻的肖宸十分不對勁,在極度的驚惶中甚至有些認不了人了,他用看似毫無邏輯的話一點點說給肖宸聽,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而被他抓住了肩膀的肖宸除了一開始的瑟縮和掙紮外也沒有更多的反抗,身體還在細密地發着顫,但好在他毫無焦距的眼底漸漸對上了光。
甯潇珩嘗試着一點點松開手,肖宸沒有跑也沒有反抗,隻是呆呆的看着他,仿佛在努力辨認他,也像是反應遲鈍地在回想剛剛聽到的話。
趁着肖宸發愣的時間,甯潇珩脫下身上的外衣,披在肖宸身上。雖看不出痕迹,但格外貼身的衣物和褲腳的泥點子還是明明白白地告訴甯潇珩他來的時候有多狼狽。
醫院長年為了保持抑菌環境,空調溫度都是較低的。
甯潇珩輕輕握住肖宸的手,冷得跟冰塊沒什麼兩樣。輕輕将衣服在他胸前攏好,甯潇珩上前一步,完好的右手撫上肖宸的後腦勺将他整個人抱進了自己懷裡。
“你别怕,我來了。”
此刻的肖宸恍惚的恢複了意識,偏過頭想要看這個将自己抱得發緊的人,卻因為姿勢暫時辦不到,鼻尖萦繞着因這段時間同居而早已熟悉無比的味道,身上的寒意也被來人的體溫一點點消融。耳邊隻回響起那一句“我來了。”
肖宸眨了眨眼,掩飾什麼似的将擡起半寸的腦袋再次埋了回去。
醫院向來就是一個見證生死的地方。
嬰兒在滿懷愛意的期盼中降生,在雪白小被子的包裹下、在各種人興奮不已的笑聲中嗷嗷哭泣;又最終在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儀器的監護中、在親人無力的挽留和嚎啕大哭中蒙上白布,滿足的含笑離世。
而夾雜在二者間的人呢?
發生各種意外後被送到這,當初喊出“人定勝天”等飽含雄心壯志的話語轉瞬間變成了蒼白無力的一句“看命”,上一秒猶帶笑意的囑咐聲下一秒就能變成撕心裂肺的哭喊,入目到處的慘白和無孔不入的消毒水味讓人恨不得能逃離這裡,恨不得這一輩子就不用跟這裡沾上半毛錢關系。
但很遺憾,在這裡唯一能做的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搶救室上的紅燈亮得刺眼,肖宸許久才眨一次的眼感到酸澀,但他除了眼睜睜看着什麼都做不到。在他身旁,甯潇珩攬着他的肩膀,手指有節奏的輕拍着,隔着外套給他些許安撫。
濕潤的褲腳被他用從護士台借來的紙巾拾掇後卷上幾圈,而肖宸的體溫也在披了外套後緩慢回升,至少是沒了能給人當場吓跑的神情了。
甯潇珩的耳機裡時不時傳來彙報聲,他總在對方說完後的幾秒内做出回複,而後是長久的沉默,直到下一次彙報。
忽地,搶救室的燈毫無預告的熄滅,身着無菌服的醫生摘下口罩走了出來,肖宸急忙迎了上去:“醫生我父親怎麼樣了!”
“患者骨髓移植成功後身體機能在緩慢恢複,這次暈厥是由于局部血管炎症導緻免疫下降,不知情況的誘因下血管破裂導緻的腹腔出血,經過搶救已無大礙,ICU觀察兩小時,無其他情況會轉回病房繼續觀察。”
醫生盡職盡責的說明情況,并遵循慣例安慰病人家屬情緒。
聽到父親無礙,肖宸心中的大石驟然落地,不自覺屏住的那口氣才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