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鹿又回到原地,将篝火燃起,崔長青盤腿打坐,引天地的秋之靈氣于肺金之中。
又因此地蟄伏着深淵巨流,凝結着森然寒氣,所以其中的小部分靈氣入了腎水。
仔細看去,其實五髒六腑均有靈氣流入,除過五行相生相克的原因外。其餘的,是天地間的一切事物,皆屬五行之故。
麋鹿打着哈欠在崔長青身邊卧下,自然而然将頭靠在崔長青的膝蓋上,樹枝一樣的角下頂崔長青的另一個膝蓋,上抵崔長青胸口。
頂着喇叭花的松鼠一開始縮在麋鹿伸直了的四肢内,随着夜色加深,它從麋鹿的腹部挪到了麋鹿的角上,最後摔下去,落在崔長青的懷裡,眼睛沒睜,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再次睡過去。
崔長青神色安然,一動不動。
趙星來從打坐的崔長青看到咂吧着嘴的麋鹿,從抱着尾巴的松鼠看到旁邊泛着黃意的草叢,目光回到了面前的篝火上,神色複雜。
一夜過去,崔長青的肩膀上落的好幾隻鳥兒,在主人睜開眼睛後,撲棱着翅膀飛走。
麋鹿翻了個身,從崔長青的膝頭跌落,睜開眼,迷迷瞪瞪地望向四周,困意無聲褪去,“咦,趙姑娘呢?”
長青心有所感,仰頭看去。
趙星來倒挂在樹上,二人四目相對。
“……”
崔長青看着面前冒着殘煙的篝火,“趙姑娘怎麼去了那麼高的地方?不怕夜間摔下來嗎?”
趙星來慢吞吞地落了地,磨磨蹭蹭地整理好衣服,在麋鹿打量的金色眼睛中,走到昨夜的位置坐下。
“母親說,我一人在外行走,若是在鬧市還好,身上的錢怎麼都夠我住店了,可若是去了荒郊野外,蟲獸很多,我性格不夠警惕,不如就如鳥雀般栖息在枝頭,也安全些,但我不會躺在上面,幹脆就倒挂着。”
崔長青想起那把被趙星來負在身後的劍,“趙姑娘之前進入廣雲山,夜間也是這麼歇息的嗎?”
“……嗯。”
“其實有我在,那些蟲獸不敢來的。”
“我知道。”趙星來沉默片刻,“隻是我不如崔大夫你,習慣了打坐,也不如麋鹿,天為被地為床。”
“趙姑娘性子機敏,是我和麋鹿遠遠不及的。”
“……”
不知為何,趙星來覺得這話聽着不像是誇人的。
松鼠也醒了,看清自己窩在什麼地方後吓得頭頂的牽牛花沒了顔色,“仙人,我不是故意把你當肉墊子的,我是昨晚睡着了。”
崔長青慢條斯理道:“那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松鼠對流程已經十分熟練,“那我給幾位仙人準備早飯?”
“甚好。”
松鼠用爪子洗了臉,在趙星來的幫助下,給衆人采摘了早飯,還是昨日那些被崔長青催熟的八月瓜。
八月瓜的果肉形似現代的香蕉,多吃一些也如香蕉般勉強能飽腹,崔長青已經辟谷,吃與不吃都無所謂,麋鹿什麼都能吃,所以果子多半都進了趙星來的五髒廟。
用過飯,就該說正事了。
七月十五,陽氣最弱,陰氣最盛,鬼魂會在這一日離開地府來到人間遊蕩,或是玩樂,或是探親。
但僅憑一雙雙眼睛,這麼多的鬼魂裡找出孫月可不容易。
崔長青問松鼠,“往年,你都是去什麼地方尋孫月姑娘的?”
松鼠道:“山間。我想,既然她從山間鳥道上墜下去的,她的魂魄若是還在,肯定就在山間徘徊。仙人,難道魂魄不在這裡?”
崔長青沉思之後,摘下一片樹葉,以手做筆,以水為墨,三兩筆描摹出一個符咒。
收尾之時,字符閃了閃,葉片上再無痕迹。
長青又拿出一根銀白的發絲,這是她昨日從孫大娘的衣服上“取”來的,用畫過符咒的樹葉包裹嚴實,無火自燃,頃刻化成一堆灰燼。
一直屏住呼吸的松鼠緊張道,“仙人,結果如何?”
話落之際,灰燼上生出一根細細的線,蔓延至天的另一邊,崔長青道:“人也好,草木蟲獸也罷,母子關系都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她們之間生來就有一條線,生時掙脫不得,死後也難以斬斷,除非兩個人均已過世,因而此線名為‘子母線’。”
崔長青撚起那根微弱的線,看向遠去的一端,“這頭,連接的是孫大娘,另一頭,應該連接的是孫月。現在是白日,陰魂未離開地府,她們之間的鍊接被屏蔽,所以尋不到她。”
她低垂着眼,将線綁在松鼠頭頂的牽牛花花柄上。
“這一頭先系在你這裡,等入了夜後我再解開,施法命它去尋另一端。”
松鼠摘下帽子,試圖摸着上面的線,卻穿了過去,它試着走兩步,絲毫沒有被拖拽的感覺,這線像是可以無限拉伸的。
重新将牽牛花戴在頭上,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多謝仙人願意出手。”
“以前母親與我說,我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所以我與她,是彼此在世間最親密的人,以前我隻當她是在意我的表現,不成想真的有一條線連接着我們。”
趙星來笑道,“崔大夫,既然要夜間才能尋到孫月姑娘,那我們白日是在這裡一直幹等着,還是做些什麼?”
松鼠沮喪得耷拉着耳朵,“若不是為了我的事情,幾位仙人也不會在野外過夜。”
崔長青将松鼠的兩個耳朵豎着撚在一起,“并非一直幹等着,我們還需要找到一樣東西。”
“找到孫月姑娘,若是要将她帶回來,就必須要用到黃紙和朱砂。黃紙隻是個載體,樹葉也能湊活着用,隻是這朱砂,必不可缺。”
崔長青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松鼠耳朵尖尖的毛毛。
“人死之後,若有人一直思念着她,靈魂便無法投胎。觀孫大娘三年來做的事,想必孫月是沒有投胎的,可孫月若是沒投胎,又如何不會回來見孫大娘?所以我推測,她可能已經失了神志,忘了回家的路,朱砂可以幫她恢複神志,而我身邊從不帶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