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楚喚雲站在焦黑的廢墟上,衣袍上滿是煙灰,傷口草草包紮着,血迹已經幹涸。
季尋之正指揮黑甲衛清理現場,臉色比霜雪還冷——他們在地窖深處發現了三十具工匠的屍體,都是被滅口的。
"世子。"江禾匆匆趕來,聲音壓得極低,"剛收到帝都飛鴿傳書,陛下震怒,說您擅離京城,已派玄甲衛來拿人了。"
楚喚雲嗤笑一聲,撣了撣袖口焦黑的痕迹:"這老皇帝,比我預計的遲了半日,反應夠慢的。"
季尋之走過來,遞給他一塊濕帕子擦臉:"玄甲衛還有半日就到,你先回京請罪,我留下善後。"
"不行。"楚喚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個戴面具的人很可能是左賢王,他若還活着..."
"正因如此,你更不能抗旨。"季尋之反手握住他,"楚喚雲,鎮北侯剛離京,陛下此時正盯着楚家!"
兩人對峙片刻,楚喚雲終于松手:"...好。"
紫宸殿上,皇帝正批閱着什麼,頭也不擡,也不說話。
楚喚雲跪在冰冷的金磚上,額頭觸地。殿内熏香濃得嗆人。
終于,永明帝的腳步聲從高階上緩緩逼近。
"朕準你離京了嗎?"
龍紋皂靴停在眼前,楚喚雲能感覺到皇帝的怒火實質般的壓了下來。
"臣有罪。"他保持着叩首的姿勢,"但滄州糧倉被換一事關乎北疆軍需,臣恐贻誤戰機..."
"啪!"
一疊奏折重重摔在他面前。
楚喚雲餘光瞥見最上面那本正是五皇子陸辰笙的筆迹——"楚世子擅調黑甲衛,疑似銷毀證據"。
"你倒是忠心。"永明帝冷笑,"可滄州刺史的供詞說,是你威逼他僞造糧倉失火!"
楚喚雲猛地擡頭:"陛下明鑒!臣到滄州時糧倉已..."
"夠了!"皇帝突然暴喝,"楚逍塵剛走,你就敢如此放肆!"
殿内死寂。
楚喚雲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是有人在構陷!滄州刺史明明已經逃了,哪來的供詞?
"臣...願領罰。"他重重叩首,聲音卻穩如磐石,"但請陛下徹查滄州糧案,北狄恐有異動。"
永明帝盯着他看了許久,突然道:"來人。"
四名玄甲衛應聲而入。
"鎮北侯世子楚喚雲擅離職守,杖三十,禁足府中。沒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視!"
楚喚雲趴在榻上,後背和屁股的杖傷火辣辣地疼。太醫剛走,留下的金瘡藥擱在案頭,他卻懶得塗。
窗外傳來極輕的"嗒"一聲,像是瓦片被踩動的聲響。
"季大人好大的膽子。"楚喚雲頭也不擡,"陛下下令禁探視,你就敢夜闖侯府?"
窗棂無聲滑開,季尋之翻進來時帶進一縷夜風。
他今日穿着夜行衣,腰間卻還挂着天督府的令牌——分明是剛辦完公務就趕來了。
"聽說挨了三十棍。"
燭光下,季尋之眉頭緊鎖,伸手要去掀楚喚雲的衣衫,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死不了。"楚喚雲側頭看他,"滄州如何?"
"确認了,那批糧食是去年北疆戰時的軍糧。"季尋之從懷中取出一塊焦黑的布條,"我在廢墟裡找到這個。"
布條上殘留着半個徽記——三枚三角形組成的箭頭,但這次箭頭指向了一個"川"字。
"又是川州..."楚喚雲疼的龇牙“這老四還不老實。”
季尋之點頭:"更麻煩的是,五殿下今日在朝上提議,由他親自押送補調的軍糧去北疆。"
"他想接觸我父親?"楚喚雲猛地撐起身,牽動傷口又倒抽一口冷氣,"不行...北疆絕不能再出亂子!"
季尋之按住他:"我已經安排謝存混入押糧隊。當務之急是洗清你的嫌疑——滄州刺史的'供詞'是假的,他人根本沒被抓。"
"陛下心知肚明。"楚喚雲疼的又爬了下去,"他這是借題發揮,警告我别太放肆。"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打更聲。季尋之立刻起身:"我得走了,明日..."
"尋之。"楚喚雲突然叫住他,"若他真要動楚家……你别插手。"
月光透過窗紗,映得季尋之側臉如冰雕般冷硬。他回頭看了楚喚雲一眼,什麼也沒說,翻窗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後 ,楚喚雲的禁足令還沒解,卻突然被傳召入宮。
他剛走到金水橋,就看見季尋之帶着黑甲衛押送一名囚犯——正是失蹤多日的滄州刺史趙炳仁。
"趙大人别來無恙啊。"楚喚雲挑眉,"聽說你給陛下遞了份血淚控訴?"
趙炳仁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卻說不出話。
季尋之公事公辦地拱手:"楚世子,陛下命您一同聽審。"
紫宸殿内氣氛凝重。永明帝高坐龍椅,五皇子陸辰笙站在下首,見他們進來,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趙炳仁。"皇帝冷聲道,"當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的供詞再說一遍。"
趙炳仁癱跪在地:"罪臣...罪臣是被逼的!是五殿下派人挾持罪臣家小,逼我誣陷楚世子..."
滿殿嘩然!陸辰笙臉色大變:"胡言亂語!父皇明鑒,這分明是楚喚雲與天督府聯手構陷兒臣!"
季尋之突然上前一步:"陛下,臣在追查趙炳仁時,在其密室發現了這個。"
他呈上一本賬冊,上面詳細記錄了滄州官糧被調包的經過——而最終接收那批糧食的,赫然是打着五皇子府印記的商隊!
永明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陸辰笙突然跪地:"父皇!這賬冊定是僞造的!兒臣…兒臣冤枉……"
"夠了!"皇帝猛地拍案,"你還不嫌丢人!"
楚喚雲冷眼旁觀這場鬧劇,心中雪亮——季尋之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五皇子想借滄州案打壓楚家讨好皇帝,反倒被揪住了尾巴。
"楚卿。"皇帝突然看向他,"此事是朕錯怪你了。"
楚喚雲立刻跪拜:"臣不敢。"
"即日起恢複你一切職權。"永明帝疲憊地擺手,"至于老五...沒收權力,禁足府中,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退朝時,季尋之與楚喚雲一前一後走出大殿。經過拐角處,楚喚雲突然低聲道:"賬冊是假的吧?"
季尋之目不斜視:"真的那本在陛下手裡,我隻不過...提前抄錄了一份。"
楚喚雲差點笑出聲。這瘋子連皇帝都敢算計!
"趙炳仁的家小..."
"安全了。"季尋之腳步頓了頓,"但那個戴面具的人...消失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今日霜降,鎮北侯府的楓葉紅得似火。
楚喚雲斜倚在廊柱邊,指尖把玩着一顆葡萄,看季尋之在庭院裡教昭兒習劍。
小團子一招一式學得認真,季尋之束起的發尾随動作輕晃,在殘陽下泛着鴉羽般的光澤。
"世子爺。"江禾捧着食盒過來,"廚房新做的蟹粉酥,您嘗嘗?"
楚喚雲拈起一塊,酥皮簌簌落了一身:"太甜,季大人不愛吃。"
江禾偷笑:"我又沒說是給季大人備的。"
正說着,季尋之已收劍走來。昭兒撲到楚喚雲腿邊:"楚師父!季哥哥誇我劍招有進步!"
"是嗎?"楚喚雲掏帕子給小孩擦汗,"那得獎勵。"說着從懷裡摸出個草編的蚱蜢,惹得昭兒歡呼雀躍。
“你武功比我好,還一味的躲懶讓我教昭兒。”
“那敢問季大人,請您做師父需要多少銀子啊?”楚喚雲挑逗着他,接過他手裡的劍遞了一杯茶。
季尋之接過楚喚雲遞來的茶,喉結随着吞咽上下滾動。楚喚雲盯着他脖頸上未消的吻痕,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看什麼?"季尋之耳根微紅。
"看季大人..."楚喚雲湊近他耳邊,"昨夜在我榻上可不是這副正人君子模樣。"
"啪!"
季尋之手中茶盞突然碎裂——不是羞惱,而是敏銳地捕捉到牆外異響。幾乎同時,楚喚雲已将昭兒護在身後,手中握劍蓄勢待發。
"世子。"江讓翻牆而入,單膝跪地,"北疆軍報,侯爺和将軍大破狄人于陰山,斬首八千!"
緊繃的氣氛瞬間消散,昭兒蹦跳着去搶軍報。
楚喚雲卻注意到季尋之指尖沾着的茶葉——方才那一下,這人連内力都用上了。
"這麼擔心我?"他借着接軍報的動作,勾了勾季尋之的小指。
季尋之睨他一眼:"怕你死了沒人付我工錢。"
入夜,楚喚雲寝室飄出酒香。
楚喚雲赤着上身,拎着酒壺,擡手晃了晃:"好酒,季大人賞個臉?"
季尋之嗅了一下,突然皺眉:"醉仙釀?這酒..."
"特意從你庫房偷的。"楚喚雲得意洋洋,"聽說季大人珍藏五年都舍不得喝?"
季尋之起身上前,低語:"偷一罰十。"
話音未落就被楚喚雲按倒在榻,“季大人真黑。”
說罷,楚喚雲便俯身吻了下去,他瘋狂的侵略着、探索着,從嘴唇,到耳後,到頸窩,到下巴,到鎖骨,季尋之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絲情緒,他都發了瘋的想要。
他雙手環住季尋之的腰往上一提
“你是我的。”
季尋之沒有作聲,他無法說出任何回答,即使他的内心早已雀躍早已沸騰,但他仍然無法表達其中萬一。他是那個體面考究、冷靜自持的季尋之。但在楚喚雲這裡,他想要全部,想要楚喚雲的全部,也想給楚喚雲自己的全部,美好的、陰暗的、痛苦的、難以啟齒的,他都想接受和給予。
這兩個人在對方面前都是瘋子,都是敗給了心之所向的瘋子,他們也都是傻子,都是孤注一擲托舉着對方的傻子。
燭火搖曳到三更才熄。楚喚雲緊摟着這個讓他無法自控的男人。
季尋之緊貼楚喚雲汗濕健碩的胸膛,指尖描摹他鎖骨處的舊傷:“你身上好多疤……”
“你的也不少啊……”
"這疤怎麼來的?"季尋之指尖從鎖骨滑過楚喚雲胸口
"十四歲那年跟狼打架,被狼抓的。"
"這個呢?"手指移到肋下。
"七歲那年搶人家的果子吃,被阿姐打的。"
楚喚雲不敢讓他的指尖繼續往下移了,剛剛的四次,讓他現在實在沒力氣了。他握住季尋之的手放在心口。
“你呢?右肩這道疤是怎麼來的?”
“十二歲時緝拿水匪,被匕首劃的。”
“那大臂上這塊……”楚喚雲忽然側起身:"等等,你十二歲就進天督府了?"
季尋之閉着眼"嗯"了一聲。月光透過紗窗,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