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不說話,似乎隻是看着對面的商人,直把菲茨傑拉德逼得不得不接下去說:“歐洲的那些人,都非常忌憚您。但我卻不是……您知道的,我有所求。可我……”
鐘離歎息一聲。柯南隻是聽到他慢慢地說:“你慈父仁心,世所共見,我亦如此。”
菲茨傑拉德頓住了,他的語氣裡,竟有些哽咽:“但我卻……”
鐘離溫和地笑了一會:“怪雨盲風,留不住江邊行色。你走得太急,又是被推着走到這裡,自然有些‘身在此山中’。我身在局外,才有心靜神甯,怪不得你。”
“在局外嗎?”菲茨傑拉德苦笑了一下:“或許是吧。”
鐘離又歎了一聲。
“如此,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舊識。”他忽然說:“他對人間,總是心懷悲觀,卻自認為愛着人類。行走了很多地方以後,他似乎終于認定了,如果想要一部分人獲得幸福,那麼就一定要讓另一部分人痛苦。”
“但他比别人更進一步的是:他想讓這個世界的人獲得幸福,所以痛苦的名額,就一定是其他世界的人。”
“他扭曲了一些東西,引誘其他世界的人來到這裡,用偷來的能量,維持許願機的運作。一開始,這個機制似乎給人帶來了幸福,但世外的能量并非無限,在供能不足的情況下,許願機自身便發生了扭曲。”
“而在它被許下了一個根本完不成的願望之後……這個東西,便隻能成為扭曲人願望的詛咒。”
“所以……我的所求,并不能實現。”菲茨傑拉德喃喃地說。柯南聽到了一段令人心悸的寂靜。他沒有看到鐘離朝菲茨傑拉德搖了搖頭——然後,把衣角的竊聽器慢慢地取下來,交到了菲茨傑拉德的手裡。
“這樣的回答,是否讓你好做了一些?”良久,鐘離開口道:“外面就是江戶川,月色橫波。我貪戀美景,大概是無心與你再談了。”
柯南就聽到車開門的聲音,腳步聲,還有水聲。然後,大概是鐘離的衣擺浸到了水裡,竊聽器和定位器進了水,什麼也聽不見了。
……
與此同時,時鐘塔、異能特務科和其上的某些公卿們。
“原來如此,‘書’早就不能完全實現上面的内容了!”有個人聽了鐘離和菲茨傑拉德的談話,恍然大悟:“難怪那時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還能小幅度地突破‘書’的禁锢,我們還以為是人心的力量呢!”
“您既然替我們刺探到了這麼珍貴的消息,我們馬上便會将尊夫人送回府中。”另一個人道:“合作愉快啊,‘組合’的首領。”
組合、武偵和□□自然可以為刀俎,但在他們面前,有時也可以為魚肉。西方世界的格局雖然确實是由七個異能者制定,但填補他們留下的空隙,需要的卻是他們這類人。而不幸的是,在這場選擇中,橫濱和組合,在他們眼中并不是能走上牌桌的對象。
貝爾摩德默默地站在這裡,無聲地看着這一切。她的祖父、那隻衰朽的烏鴉似乎把自己當成了如今局面的締造者,他和小醜輾轉騰挪,終于煽動了這麼多人對“神明”的欲望……但貝爾摩德潛意識中卻認為不是。有關神明的信息,他們對神明的認知、乃至神明的現狀,都像是一夕之間出現在他們腦海中一樣,仿佛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推着他們尋找神明,甚至妄想控制祂。
她沒看到在所有人背後懸浮了一瞬的黑影。
菲茨傑拉德也沒看到。
“哈哈,我的榮幸。”菲茨傑拉德咽下喉中的苦意,努力去想馬上就能和他重逢的妻子,還有太宰通過安吾輾轉送到他面前的話:他們要您去做您就去做吧,若果真如您所想,那一位大概是不會介意您的冒犯的吧?那些人,大概是被可能獲得的東西迷昏了頭,卻忘記了過去的教訓呢。
他想到鐘離的搖頭,和那句“是否讓你好做了一些”……鐘離大概,在打開車門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自己收人脅迫,要試探他了吧。
雖然有些瘋狂,但事到如今,菲茨傑拉德已經真的開始試着相信,這位隐世的神明。
他想着鐘離放到他手裡、又示意他毀掉的竊聽器——鐘離先生的深意,又是什麼呢?
……
與此同時,柯南在詳細地理了鐘離和菲茨傑拉德對話的始末之後,忽然了悟:“其實,竊聽的不隻是我!”
——“被人盯上的,應該是鐘離才對!”
他又想到了鐘離最開始對他說的“謝謝”——他到底在傳達些什麼呢?
……
不管各方人士想了什麼,又做了什麼,鐘離隻是在江戶川的小舟上擊節而歌。歌聲清越,襯得籠了一層月光的粼粼水波如飄逸的綢帶,風微而柔涼地拂過,讓聲音在清風明月中遙遙散開,送向人間。
他沒有劃船,也不曾搖槳,小舟卻自發在水中緩緩駛去。有許多螃蟹小魚聞歌而聚,卻被他無奈地揮手,郁悶地散開了。行至水中無人時,那小舟卻自己唱了起來,聲音豪放而出塵:
“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
鐘離坐在船邊,踏歌而應。小船便和着歌,逐漸變成一隻大的錦鯉,等鐘離使力站定在水上之後,又揚揚柔軟的鳍,一刹那,變成一個白衣的詩人,朝鐘離飄飄然作揖:
“江上清風,山間明月,綸音盈耳,如聆仙聲。”他大笑:“故友相逢,善!善!善!”
鐘離便也笑着,朝他長長一禮:“詩魂!”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何來其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