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未嘗不是麻痹自己的絕佳方式,沈憐城最近狂攬各項公司事物,一躍成為比手下員工還努力的拼命三郎。他不敢停,因為他怕自己一旦停下,堆疊了無數次的心理防線就會全線崩潰。
星藝作為聯合甲方,對這次合作非常重視。出于對沈憐城身份的尊重,有關負責人一早就帶着手下在門口迎接。
沈憐城被星藝高層簇擁着,一路有說有笑來到電梯前。他按動電梯門,不期然看到了轎廂裡的歸青。
今天歸青随意地束了一個慵懶的低馬尾,亞麻色頭發在富麗堂皇的裝飾下閃耀着金輝,葉亦澤像他的衛星緊緊跟在他身旁,如同護衛隊簇擁着君主。
在場的都是熟人,彼此客套幾句就陸陸續續登上電梯,一下子顯得電梯逼仄而擁擠。
沈憐城站在最後,遲遲不願上去。雖然電梯裡還有寬綽的空間,他卻仍然覺得裡面無比沉重滞悶,仿佛下一秒就要面臨超載的困窘尴尬。
他隻得削掉一點自己身上的驕傲和尊嚴,把自己變得像張薄如蟬翼的紙。他割開面前的焦灼,低着頭,從他們之間默不作聲地擠過去。
“晚上好啊,歸先生。”
他幹幹巴巴地打招呼。
歸青神情冷漠地沒有表示,葉亦澤倒笑着對他問好。
望着一張他最讨厭的虛僞至極的笑臉,沈憐城有些反胃。他站在最邊緣,歸青沒有回頭,也不打算站在他身邊,葉亦澤依舊拱衛着歸青,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無形隔膜,巋然不可接近。
沈憐城不知道歸青還生不生他的氣,也不知道他要怎麼對待自己。他不敢吭聲,捂好自己心上的創傷,打了個招呼就自覺地沉默。
在場的其他高層感受到氣氛的黏着,于是星藝的執行總裁十分機靈地打起圓場:
“沈總認識歸青?”
沈憐城還沒開口,葉亦澤已經搶着發話了。
“趙總這就不知道了吧,沈少爺可是我們蘊川的影迷呢。”他掬着笑,不懷好意地說。
歸青冷冷地瞥了葉亦澤一眼,沒有說話。
“那可真是有緣分,日後咱們可要強強聯合,多多合作啊。”趙總哈哈一笑,有些好奇地問葉亦澤,“你們二位今天沒有通告?”
葉亦澤不無得意和炫耀地回答:“我和蘊川約好了,去定制參加晚宴穿的服裝,還要一起吃個晚飯。”
他眨眨眼睛,故意對着沈憐城所在的方向說,“我們會很小心,不被狗仔拍到。”
“哦——”趙總拉長了聲音,露出十分暧昧的笑容。
雖然大環境下對同性之間的戀情含糊其辭,可随着社會進步,接受度也越來越高。在娛樂圈,誰喜歡男人,誰背後有什麼金主,這都再正常不過,從來不是什麼秘密。
葉亦澤空降星藝,還給公司帶來了不少收益,趙總從前靠營銷起家,當然對炒作樂見其成。
想到這,他笑容更加親切了:
“我看歸青和亦澤般配的很呐,沈總,您說是不是?”
沈憐城的心髒像被一雙大手拖住,瘋狂地下墜,直到離開身體的掌控。
“呵呵。”他繃着臉,勉強擠出一絲幹澀的氣音。沈憐城突然覺得有些不安,像赤腳踩在玻璃渣上一樣,焦躁地挪動着腳步。
他自我安慰地想,剛才的心痛,或許隻是電梯運行帶來的慣性。
電梯沉默不語,上到二十九樓,突然紅燈閃爍,發出一陣尖銳叫聲,驚了衆人一跳。
隻見電梯突然極速下落,像失去了曳引系統的牽制,正在飛速向下滑行。如果持續下去,巨大的撞擊隻會讓他們變成一攤慘烈的肉醬。
就在所有人都瀕臨絕望的時候,電梯直直墜到八層,忽地戛然而止,轎廂“哐”地一聲,重重一頓,引得衆人又是連聲驚叫。電梯雖然已經停止運行,可燈還是黑的,有人狂摁按鈕,卻并不能打開死死閉上的門。
因為童年的不愉快經曆,沈憐城一直有些怕黑。突如其來的恐懼和生命的威脅,令他險些暈倒。
黑暗裡,沈憐城不知道被誰狠狠踩了一腳,直接推搡到電梯角落,他後背震得發麻,第一反應卻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歸青。
他可以出事,但歸青不能!
沈憐城怕歸青真的有什麼不良反應,趕緊沿着廂壁慢慢尋找着他的身影。惶急之中,他連手電筒也忘了打開。
沈憐城心髒狂跳到陣陣刺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向大腦奔湧,令他有些頭昏目眩。極度緊張下,他的胃又在翻江倒海地痙攣。他狂亂地摸索着,冷不防手上一陣錐心的痛,沈憐城下意識地縮回手。他咬着牙,還是邊試探邊呼喚着:
“蘊川?蘊川?”
“蘊……”
在大家漸漸騷亂起來時,電梯又驟然亮起,沈憐城浸着冷汗的臉孔瞬間變得雪白。
原來歸青就站在他的前面,面對着他,保持着摟抱的姿勢,保護着葉亦澤。
葉亦澤縮在他的胸前,看起來安然無恙。他突然大哭起來,死死摟住歸青的胳膊,抽泣着說:“蘊川,我好害怕……”
他眼淚汪汪地哽咽着:“我心髒有些不舒服……”
歸青看了喪魂失魄的沈憐城一眼,放下自己伸出去的手。他低下頭,輕聲安慰着說:“沒事了,大家不要怕。”
這樣溫和,穩定而冷靜的語氣,從來都不曾屬于沈憐城片刻。
就在這時,電梯嗡鳴幾聲,終于赦免似的敞開了。
一夥人吓得魂飛天外,也顧不得自己老成持重的精英身份,個個像得了解放的鳥樣四散而逃,倉皇跑出電梯。
歸青則帶着驚魂未定的葉亦澤去醫院檢查。
邁出電梯的一瞬間,他似乎聽到了沈憐城一聲苦楚難當的嗤笑,他回頭看去,沈憐城還筆直地站在狹小的電梯間裡,像海上已經廢棄的燈塔,又像一尊被抛棄的幹枯蠟像,在風蝕下漸漸開裂、破碎,變成一堆無人問津的齑粉。
沒等歸青看清,電梯又飛速合上了,将他們隔絕成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
沈憐城回味着剛才的心碎情形,霎時間萬念俱灰。他戰栗着舉起藏在背後的手,凄厲燈光下,他的掌心一片駭人殷紅,汩汩流下血色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