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憐城皺眉。
他想吐。
宋子安低聲說:“對不起,我剛下飛機就來了,可還是到的遲了些。”
沈憐城望着這個自己許多年沒有見過的弟弟。他長高了很多,也更加英俊了,已經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而不是整天乖順地跟在他身後的少年。
隻是這重逢的場面實在不算美好。
“你還要攬着我到什麼時候?”沈憐城努努嘴,示意宋子安往下看。
宋子安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放在沈憐城的腰上,他趕緊放開,耳朵不自覺地紅了。
“哥哥,我送你回去吧。”
他說着,放下的手卻下意識地摩挲着指尖。
沈憐城瘦了好多。
忽然聽有個輕佻的聲音說:
“沈少爺,今天這場戲唱得不錯。”
沈憐城微微一驚。
“是你?”
他還記得酒吧裡那個令人不适的眼神。
來人正是譚舟。他今天依然穿着純黑西裝,端莊規矩的西服也壓不住他的邪異。隻聽他似笑非笑地說:“沈小少爺,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宋子安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低頭悄悄問:“哥哥,他是誰?”
“沒什麼。”沈憐城皺着眉,剛才喝了太多酒,他的胃已經不堪重負,疼得他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打透了。
宋子安不再說什麼,趕緊和他離開這裡。
沈憐城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你怎麼來這種場合?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嗎?”
“……姐姐沒時間來,要我替她走一趟。”
他沒對沈憐城說,他是不顧勸阻,直接抛下國外的工作回來的。他甚至連西裝也來不及挑選,隻好穿着自己演出的禮服前來赴宴。
沈憐城實在疲倦極了。他痛得青筋微跳,也顧不上什麼體面與風度,他試圖自己走,卻使不上力,隻好乖乖讓宋子安扶着。他無奈地笑:“沒見過哥這樣吧?讓你看笑話了。下次不許替我擋酒,你可是要做大音樂家的,酒喝多了手會抖。”
宋子安閉了閉眼,說出的話卻有些顫抖:“都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關心下自己?”
“我能有什麼事?哥在外面拼酒的時候,你還上初中呢。”
沈憐城打了個哈哈走在前面,卻沒看到宋子安眼中的心疼與後悔。
宋子安一路扶着他走進衛生間,沈憐城再也克制不住,扶着洗手台大口大口地幹嘔,幾乎脫去了半條命。
這樣死了也好,沈憐城想,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再不用體驗這無盡的煩惱。
沈憐城的臉已經蒼白到透明,幾乎可以看到額頭上血管的痕迹。
可他不能讓自己倒在這裡。
他洗了把臉就要返回大廳。
“哥哥,你不要逞強了,”宋子安一把抓住他的手,沉聲說,“聽話,讓我送你回去。”
“不行,我還有事沒有解決。”沈憐城掙開他的手,踉跄着往回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次機會,怎麼能因為一點刁難就臨陣脫逃。
宋子安眼眶微紅,死死拉着他的手腕,幾乎将他扣在懷裡:“你總是這樣,什麼都自己扛着……”
——早知道這樣,十八歲那年,他死也不會放手。
兩個人拉扯間,卻看到一個藍毛搖搖晃晃走進來,卻是換了新發色的季陽。
“城哥,怎麼這麼巧?”季陽先是吓了一跳,看到兩個熟悉的面孔才驚訝地說,“還有小安,你怎麼在這?”
他跟幾個哥們在頂樓私人包間喝酒,沒想到會遇見沈憐城。
“季陽哥。”宋子安打了聲招呼,他面對除了沈憐城以外的其他人時,總是有種疏離和冷淡。
“沒什麼,和幾個客戶聚會。”沈憐城捂着腹部,壓下胃裡翻騰洶湧,“你今天有約?”
“嗐,我哥拘了我好幾個月,最近才把我放出來,那不是要好好玩玩,”季陽撓撓頭,小心翼翼地問“你最近還好吧?我給你發那麼多消息,你怎麼不回我?沈叔叔怎麼樣了?”
說着說着,他又是擔憂又是埋怨,“這麼大的事都不跟哥們商量,還是不是兄弟啊。我那邊還有點生意,你要是需要直接放給你。”
沈家的虧空如此龐大,季陽那點小生意實在是泥牛入海,沒有太多實質性幫助。
可就算是這樣,沈憐城還是眼眶一熱。
“小事而已,現在股份都轉讓在我名下,哥可是董事長了,”沈憐城倔強剛烈,不欲在多年好友面前流露出脆弱,于是故作輕松地拍拍季陽的肩膀,調侃說,“季明大哥再教訓你,你就來我這挂名,哥護着你。”
“你有事可千萬找我幫忙啊。”季陽怎麼着也不信他的話,沈憐城不說,擺明了是不想多提。
季陽雖然仗義,可也就是個胸無點墨的纨绔子弟,吃吃喝喝還成,就算是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
無論如何,沈憐城還是心頭一暖,事到如今,季陽是為數不多沒有落井下石的人之一。
他故作輕松地說:“當然了,沒白處你這個兄弟。”
“這算什麼事,隻要你一句話,我現在就讓我哥幫忙。”
季陽像是想起什麼,突然說:
“對了,你怎麼不找你家影帝?有他在還不是小事一樁?”
“他好好拍戲就好,這些事怎麼讓他煩心。”沈憐城想起他和葉心婧的出雙入對,胃裡更加痛苦,他咬緊了牙關,忍住翻江倒海的作嘔感,輕飄飄地說,“我自己就能解決。”
季陽急得直冒汗。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端着大少爺架子幹嘛?他可是歸家大少爺,擺平這些事不是輕輕松松?”
沈憐城腦中“轟”地一聲,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季陽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在他早就千瘡百孔的心上劈開一道絕望欲死的傷口。他面前金星狂舞,如果不是宋子安扶着他,他已經直接倒下。
騙子。
原來歸青從頭到尾,都是不守信用的騙子。
沈憐城太陽穴突突亂跳,面如金紙,六神無主地喃喃說:“什麼?”
“合着你還不知道呢?”季陽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他早就跟你坦白了,就一直沒和你說。歸家這位繼承人十分低調,我也是這次回老家才知道的。”
沈憐城木然看着季陽的嘴唇一張一合,感覺周圍的顔色都褪去了,減淡了,隻剩下他胸腔裡還在嘶吼的心,不甘不願地落下熱淚。
他的□□已經死去了,可精神還沒有。于是所有的感官更加激烈,任憑季陽的話語一字不漏,傳入耳中。
“……歸氏集團現在被歸青一手掌控,連我哥哥也要避開他的鋒芒,據說這次北港的什麼項目,早就被歸青收入囊中,他是不是說要收購華風?你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城哥,你怎麼了?”
季陽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沈憐城的不對,連忙慌張地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沈憐城茫然地看着季陽,眉頭微皺,突然嘔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