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憐城微微揚眉，已經恢複了漫不經心的痞氣表情。他風度翩翩地拍了拍手：“歸氏集團的大少爺親自莅臨華風，我們這小門小戶還真是蓬荜生輝。歡迎，歡迎。”

他嘴上說着歡迎，可表情冷漠又疏離，分明沒有招待客人的意味。

歸青眉心下意識地一擰眉，可念及這次來華風的主要目的，是要給沈憐城一個緩和關系的機會，所以還是忽略了他的陰陽怪氣。

他的目光全然落在了沈憐城和宋子安兩個人親昵的動作裡。

歸青覺得自己并沒那麼在乎沈憐城，隻是因為他冰冷機械的生活程式裡需要一點意料之外的、帶有叛逆色彩的調劑，以此對抗沉悶的人生秩序和來自家族無止境的壓力。他們隻是相敬如賓的伴侶，以及生活中錦上添花的裝點。就像作為咖啡伴侶的奶精球，永遠是主位的陪襯，可有可無，棄之可惜。

所有人都說沈憐城愛慘了他，根本不能離開他。

連歸青自己也這麼認為。

他是不動情的完美玉像，面對着一個情動難抑、漏洞百出的靈魂。他輕巧地，毫不費力地拿捏着沈憐城，就像拿捏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凡人，生殺予奪，任君處置。

沈憐城所謂的分手，再他看來也隻是争寵吃醋的小把戲，一如從前被他一眼就看穿看破的小伎倆，毫無營養價值可言。

可就在剛才他一直以來的認知竟在一瞬間動搖了。沈憐城和一個陌生男人勾肩搭背，笑臉盈盈。

沈憐城是很愛笑的，很少流露出陰郁低落的深情。他面對歸青時的笑容大多是體貼的、讨好的，帶着幾分撫慰順從的小心翼翼。他很少看見沈憐城這樣坦蕩的、爽朗的笑，盛滿了真心實意的歡愉。

卻不是為他。

他不愛沈憐城，可面對這樣礙眼的場景，仍然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歸青盯着同樣神色不善的宋子安，陰沉沉地說：

“我問你他是誰？”

“他是誰和你有什麼關系？”沈憐城好整以暇地反問，“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歸大少爺，你該不會以為，我還是從前那條任你呼來喝去的狗吧？”

宋子安的手還保持着親昵的姿勢，示威似的，摟在沈憐城肩上。

這細小的動作自然逃不過歸青的眼睛。

沒想到沈憐城這麼叛逆，不肯向他低頭。歸青的神色更冷了，言語間也帶了難得的尖銳。

“華風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這點小事我會派人幫你解決，你還在鬧什麼别扭？”

他說的理直氣壯，帶着理所應當的高高在上，沈憐城甚至生不出太多憤怒的情緒，隻感覺荒謬得惹人發笑。

他挑挑眉，桃花眼也随之風流恣肆起來，帶了一點歸青并不熟悉的輕佻戲谑：“這是你遞來的台階嗎？”

歸青仍然矜貴地站在那裡，他微微颔首，對沈憐城的話不置可否。

“随便你怎麼想。沈憐城，我的忍耐很有限，别總和我鬧小孩子脾氣。”

沈憐城幾乎要笑出淚來。

他幾年的青春，漫長的努力，無數個日日夜夜留下的眼淚，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讨他一點歡心，可時至今日，就算他從内到外都已殘損不堪，在歸青看來也不過隻是一場小孩子的置氣。

他疲于奔命，谄媚讨好，從天之驕子到喪家之犬，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面前這個男人的手中；他所經曆的狂風驟雨，在歸青眼裡隻是過眼煙雲的遊戲。

可笑他一無所有後，才發現歸青竟薄情至此。

沈憐城手臂搭在宋子安身上，輕笑着看向歸青，那烈焰一樣灼灼噴湧的眸光裡帶着濃烈的桀骜與不屈：“你的占有欲用錯了地方，少他媽來跟小爺擺太子的譜。當我不要你的時候你什麼東西也不是，懂了嗎？”

他不想再和這個人有任何瓜葛，于是拉着宋子安徑直離開。沈憐城感覺到歸青冰錐一樣清淩淩的目光一直如芒在後，釘在他身上。但他仍挺直了脊背，如驕傲的王子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一直坐進駕駛位裡，沈憐城還在出神。

直到宋子安握住他的手，他才發覺原來自己抖得這樣厲害。

“我沒事。”沈憐城深吸一口氣，還在強顔歡笑，安慰着宋子安。

宋子安沉默不語，手卻握得更緊了。

沈憐城也終于笑不出了。他木然坐在駕駛位，昏黃的燈光映出他蒼白清瘦的臉。

這麼多年的愛恨執着，早已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甩不掉，逃不脫。為了結束這段銘心刻骨的執念，他仿佛抽掉了一根肋骨，生生剜去了骨血，才逼迫自己從苦海裡掙紮求生。

歸青每出現一次，他都要重新被淩遲到血肉模糊，一次又一次。

他已經死了，可還要在塵世裡繼續活下去。

電話驟然響起，是宋清輝打來的。鈴聲似利刃劃破沉悶的平靜，沈憐城僵硬的身子一顫，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來。

“對不起啊小安，”他的嗓子喑啞，強作鎮定地捏捏眉心，“你姐打電話來，我們突然要面見一個客戶，今天恐怕不能一起玩了。”

他已經強逼着自己連軸轉了半個月，整個人形銷骨立，像風一吹就會飄走的紙片。

可宋子安知道他今晚若不找點事做，隻怕更加煎熬痛苦。于是到嘴邊的勸說咽了下去，隻體貼地說：“沒關系哥哥，你去忙你的，有事再叫我。”

囑咐沈憐城幾句後，宋子安沒有要他送自己回家，自顧自下了車。沈憐城不在的時候，他那如春風般柔和乖順的表情瞬間消散下去，變成了一貫的深沉與冷淡。

——如果沈憐城見了，一定會大吃一驚。

原來自己一直寵愛的弟弟，是這樣的人。

今天是宋子安第一次面對面遇見歸青，而歸青對沈憐城的惡劣也比他想象中更深更多。一想到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對方毫不留情的糟踐，宋子安就咬緊了牙關。

這讓他對歸青的厭惡更增一層之餘，不免又有些許慶幸。

歸青待他如情敵的眼神，他看得分明。

宋子安擡頭看去，滿天星子閃爍不已，燦燦的明光落在他的眼睛裡，也像卷進了深邃的黑洞。他看着看着，突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一念之差讓他抱憾多年，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放手。

*

時值夜晚，這個時間本不是會客的好時機，可沈憐城一見到宋清輝介紹的客人，就覺得他和這無邊夜色未免太過相配。

來人身形高大，從頭到腳一身漆黑，陰鸷俊美的面孔像伺機而動的吸血鬼，仿佛他本就是這暗夜的一部分。

“是你？”還未等宋清輝出言介紹，沈憐城就率先道破對方的身份。他實在驚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