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姓蔡的男客看着就是入了迷,聞此言借着酒勁竟抱怨了起來:“上次可聽聞侯爺送了幾名舞姬出去的呀,這次到我們這兒怎麼小氣起來了,賢弟剛才看其中一位美人不錯,不知侯爺可否割愛圓弟這一場幻夢呀?”
謝仁雖醉但不傻,此人對自己沒有可利用之處,他不會做這虧本買賣,賠進去一個悉心培養的舞姬去籠絡不相幹之人。
但現下衆人興緻高漲,不好掃興壞了氣氛,于是換了個說法,說等會兒讓美人們出來伺候,能不能将她帶回家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蔡勳等人聞言,興緻高昂直拍手稱贊侯爺大氣,站起來喜上眉梢又敬了一輪酒。
這些不避人滿含情欲的話傳到在座其他人耳中,尤其是女眷,面上雖不顯但有心人皆能看出其神情中的尴尬。
特别是坐在一衆女眷中的謝瑾葳,望着左右逢源的父親和哥哥,聽他們借着醉意口中輕浮連連的話語,她隻覺得陌生,想起還在床榻上帶病的母親,委屈的淚不自覺中模糊了視線,但她卻不能表現出分毫差錯,為了宜昌侯府的臉面,也為了自己溫婉賢淑的名聲。
她知道自己最終還是被同質化變成了這等害怕将真實情緒暴露在陽光下虛情假意的空心人偶,但是此時她不禁開始懷疑,虛僞的高樓坍塌後自己還能剩下什麼呢,可能哪怕一片溫情也無吧。
座中的雲幼頤和常羲聽着這群人的對話,想起了燕雪時今日述說的自己的遭遇,真實目睹這些肮髒的人性,她們才第一次接觸到世界的陰暗面,那是一個權力至上、勾心鬥角、女人總被踐踏的世界。想到這群舞姬也是如燕雪時那般苦命無家之人,如花似玉的人兒一輩子被迫成為工具籌碼,輾轉于各色男人手裡,最終凋零敗落。
然而她們也隻是在出生時有了點運氣,如若沒有家族的庇護,那她們和她們又有什麼區别呢?
想到這裡,雲幼頤隻覺得惡心欲嘔,逐漸喘不過氣,慌忙起身走去了空無一人的廊台。
常羲見雲幼頤臉色不佳離席,以為她哪裡不舒服,準備起身去照看她,正要起身便被景嵚攔住了。
“沒事的,常小姐你先吃,我去就行了。”
常羲眺望着月下惆怅的雲幼頤,又看了看眼神低沉的景嵚,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廊台上的風更大了,燈籠裡的火苗搖晃着忽明忽滅,城池内各處張燈結彩,但雲幼頤此時的心卻晦暗不明。
不用回頭,聽聲音便知道是景嵚來了。
她身體朝外趴坐在欄杆邊,聲音低低道:“可以救她們嗎?”
景嵚沉默了,按照計劃他們不該去招惹這些事,可是......
“我盡力去做。”
“嗯。”
兩人就這麼在窗台透着氣,遠離宴會上喧嚣的交會。
片刻後,身後傳來動靜,回頭看,是陸永年。
陸永年吩咐侍從将酒盞和杯子放下,然後便讓其退下,在廊凳另一端坐下,親自斟酒放入盤内,推向了雲幼頤的方向。
擡頭對上雲幼頤和景嵚疑惑的臉,獨自解釋道:“我最後來和公主說說話。”
然後朝緊鎖眉頭的景嵚道:“景兄在側就好,我不幹什麼。”
雲幼頤知道有些事情總是要說清的,于是輕歎一口氣,端起盤中酒一飲而盡:“說吧。”
陸永年見雲幼頤喝下了這杯酒,臉上才終于有了點色彩,他低頭淡然一笑,也飲下一杯酒,随後擡手指着自己眼上那處疤痕,緩緩開口:
“殿下還記得我這處疤嗎?”
雲幼頤當然是記得的,這個疤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弄傷的。
當年陸家昌盛,西風王昭陸煴進京為官,并将她賜婚于陸永年,她百般抗拒都沒用,最後是因陸煴去世,這樁婚事才得以作罷。
她不願意被當作棋子,用自己的人生去實現誰的目的,所以面對這樁婚事,連帶着陸永年這個人,甚至是自己任人擺布的命運,她始終都是厭惡的。
可陸永年恰巧相反,面對突如其來的天恩,這至高無上的眷寵,他是大喜過望的,連帶着雲幼頤這個西風國唯一的尊貴的公主殿下,他從始至終也都是欣喜愛慕的。
兩人明明遭遇的是同一樁事,但因為完全不同的心境,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