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午後，本該是一天内最明媚的時辰，卻因屋外陰沉不見天日，房内暫未明燭，更陷昏沉。

昀燚聽聞雲淩洲最後那句話，一時凝在了原處。

窗外的綠竹正被風吹得搖曳，影子透過窗紙映在他的臉上，随晃動時暗時明變幻莫測。

他從來都心知肚明公山則的謀算，細數埋藏在他生命中的處處險境幾乎都是他一手制造。他也明白，盡管自己對于那些虛無缥缈的權力沒有過多的妄念，他從始至終隻是想竭盡全能去做真正關乎社稷民生之事，這擺脫不了的身份雖給予了他更長的觸手可卻也死死圈禁着他的腳步，往往使他深陷殘酷漩渦。

盡管清楚這些都是他不得不去面對的命運與使命，但他不曾後退半步，隻是仍舊不願相信，曾經待他不薄的兄長最終會将自己千錘百煉的刀尖對準他。

他眸中的光彩罩上暗影愈來愈模糊，遲疑了須臾，他才再次開口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何以見得？可有根據？”

雲淩洲聽出他遲疑的語氣也并不意外，因他深知昀燚秉性，知道他從不願主動觸碰争端，而是始終保持本心隐在俗世身後。

他之前為了雲幼頤的安危，也曾在都城中安插自己的暗線，傳回的消息覆蓋都城上下，但其中無一條是關于昀燚的。他為此不解，昀燚作為西風帝唯一的嫡子，卻一直沒有建立屬于自己勢力關系的動作，反而放任作為長子的公山則各方收攏人心。

雖說他也正因如此才完全放下心與其結交，但以他早年間便在宦海沉浮的經驗來看，他清楚他今後如若再繼續這般不争不搶下去，之後隻會被波雲詭谲的朝堂拆骨入腹。

他清楚昀燚絕對有能力和手段相争，他做不到完全袖手旁觀，他必須要讓他明白盡管他從始至終在風波中不動聲色，老老實實承受那些要人命的欲加之罪，對方也不會因你乖順而停下權力的擴張，他們隻會變本加厲，直至他真正失去所有。

雲淩洲面容徹底隐在暗處，再次擡眸時，眼中已再無任何猶豫不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見的堅定與沉着。

“之前我安插在都城的暗線來報說平吉侯在與張長風接觸，不久後他們一家便直接從都城遷回了肅川城，我堅信這絕不是偶然。”

見昀燚一直沉着臉不作反應，他又接着自己的分析。

“陛下與太後是有多麼忌憚墨衣雲衛，你是知道的，也正因如此才會讓我們将阿仔送進宮去，說得好聽是給我們雲家無尚的榮耀，實際卻是以阿仔為質來制衡雲家。雖說如今祖父病重，但阿仔在都城中與你的交情不假，别人可能不會為幾個孩子的情誼多想，但大皇子可絕對不會不深思啊。”

“他害怕的便是這份情誼，雲家身後有二十萬鎮北軍，不管你與雲家是否有密謀，他都定會策劃折斷這條路，我猜他的手段便是這盆髒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之後赴都城受審也好，直接被陛下忌憚折了兵權也罷，隻要讓雲家一蹶不振，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昀燚表情陰晴不定，他說的這些他怎麼會不明白，從他點明了平吉侯與兵部的關系，之後的這些他便瞬間明了，隻是讓他惘然感傷的确是，不知不覺中他與兄長間已經到了如今劍拔弩張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現在連自持局外的資格都徹底沒有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在拉他墜入這潭看似靜谧實則深不見底的死水中，深淵中是終将破曉的天光，還是永無天日的牢籠，沒有人知道。

竹影簌簌，辨不清是蔭陰遮蓋了他的眼，還是他的眼染深了這蔭陰。

他沉思須臾，最終長歎出一口氣，擡頭的刹那間臉上便再次浮上了淺淺笑容，他還是選擇用自己最初的姿态去面對命運卷起的風霜。

“我明了，也感謝你為我着想，我明白你說明此番話時，内心定是已做出沉重抉擇。世人皆道，雲老能夠落葉歸根頤養天年是悟出了天命，放手那些虛名僞望，黃粱一夢醒後仍能堅守本心為家為國，這份德厚流光之志，這也正是我于世間固着己見的初心。我不會為了權欲本末倒置，也将你們一同卷入地獄。”

他此刻眸中的光亮清風皓月勝過萬千華光，語氣是滋生人希望的溫柔笃定。

“此事為我而起，我會助你擺平，但更深的那些，我本無欲也便無求，盡管黑夜吞沒我，家國尚在我自不滅。”

雲淩洲望着眼前之人神色重歸淡然自若，心頭之前堆積的煩惱俗事也逐漸消融了。

他暗自感慨自己當初沒有看走眼，昀燚确是這泥濘人間真正的昆山片玉，不同爾虞我詐同流合污，自持自立于高山之巅。

他為昀燚的君子之風徹底折服，蓦然站起身來朝他抱手一禮。

“殿下清風霁月，臣實在佩服，今後殿下之志便是我之所望，家國尚在我志不滅。”

昀燚見雲淩洲心懷大義，心中感念油然而生，不禁感慨此生遇見這幾位好友是何般幸運，趕忙上前扶起行禮的他。

“好，我正好有一事需要查明，此事你應該熟悉。”

雲淩洲被扶起後，重新落座，聞言語氣輕快許多。

“何事？殿下盡管說來。”

“弑神案。”

昀燚說完後，雲淩洲卻愣住了，此案他并不清楚，隻知是祖父三年前曾接手的一樁案子。

“怎會突然提起三年前的舊案？”

昀燚其實也不明白，但扶曦讓查那自然是事關重大，此事要查還隻得雲淩洲出面才更快速更全面，于是他将扶曦的原話向他完整道來。

雲淩洲聽聞下來，心内已有了打算。

三年前他雖在北境，案件卷宗已上交，祖父也已不記事，此事看似難辦，但實際還有一處要點。既然是交給祖父的案子，那墨衣雲衛肯定也會參與其中，隻要細細盤查便可知道此案的細節。

于是他即刻派人将當年經曆此案的墨衣雲衛喊來，自己與昀燚一齊盤問。

“将戊寅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