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府内,景嵚将雲幼頤輕放在了她的榻上,剛才經過大夫診斷,現下煎了藥便等她醒來服下去。
禀退了所有下人,扶曦昀燚以及尤知言陪景嵚默默守在她的床邊,今日雲家發生如此多變故,這段時間她又傷心過度,此時病倒恐傷及根本,但好在大夫說她年紀尚輕,好好靜養一段時日方能無恙。
景嵚跪在她的床榻邊,雙手緊握住她的手,眼中眸光流轉盡是不可言說的悲切。
他作為墨衣雲衛早已被剝奪了常人的情愫,雲意松的神力約束着他們的思想與感情,往昔遇到再瘋狂的局面,他都從未有過一絲顧盼,但今日不知為何,在看到雲幼頤因絕望昏倒下墜之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除責任外的第二種情感,尖銳刺痛的,雖然很些微,可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想,也許這便是他以前從來不懂不明白的,被世人喚作心疼的感受。
他不會知道,那該是何等的強烈,才會沖破了他意識裡萬層牢固枷鎖,艱難傳遞進他一片空白的心房。
被鑿出的這條細縫,或許便是他真正成為人的因果契機。
在床邊等候了良久,雲幼頤終于虛弱睜開眼睛,重新尋回了神識。
見她一臉神傷茫然望着虛處,幾人皆心中酸楚。
看着她雖然醒來了,但仍舊如入定一般一動不動,尤知言緩緩伸出了手在她面前輕晃,就像先前他昏倒醒轉那次她所做的那般。
可是不管他晃了多少次,她都依舊不聲不響,眼中空洞沒有一點生機。
若不是早有大夫診斷,他們定會以為她如此反應定是悲怆得失了魂,可他們現下都明白她并非患上了什麼疾病,而是單純的悲痛絕望,可也正因此他們才更為她心疼難過。
昀燚默默伸手将尤知言的手按了下來,輕輕搖頭示意現下任何玩笑都不合時宜。
尤知言見她沒有任何反應,雖無法切身體會,也知道她此刻是何等的絕望,不禁也心頭刺痛喉間一梗,最後緩緩将晃動的手放了下來。
扶曦呼吸阻塞,雖知道她現下不該再去費心,但仍認為如今并未真正到絕路,萬事皆有轉圜餘地。她雖不知此事結局走向,但事在人為,他們未必找不到最佳解決方法。
于是她決定不再低沉神傷,沉靜下自己的思緒,開口了。
“雲公身死,雲棄冕身上仍有嫌疑,他此番趁人之危上位,定站不穩腳跟,隻要有他不軌的證據,一切都還可扭轉。”
話雖如此,雲幼頤不是不明白,隻是敵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此番打定主意不會輕易讓他們兄妹翻得了身,況且她現在身世成謎,她對此毫無對策,并不知要如何去辯駁。
扶曦察覺到她眼中閃過的遲疑,雖說她眼内更多的依舊是一片死氣沉沉,但好歹有了其餘的神色。
“幼頤,我知道你現在困于歹人之話,一時迷惘困惑,但我估算歹人自己對此都并無百分底氣,隻要他們有一絲錯漏,此事便成不了真。”
“什麼意思?”
雲幼頤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望着扶曦熾熱的眼神,心内不自覺也跟着搖曳起火苗,她努力從中尋找拯救自己重新立于塵世的那條繩索。
“此事茲事體大,隻要他們證據有一絲不足都有诽謗之罪。況且盡管你的身世成疑,此事年代久遠雖難自證,但雲家卻有教養之實,此事是任何人都無法否定的事實,既然如此,那你便就是堂堂正正的雲家千金。”
昀燚代扶曦解釋道,他清楚扶曦想說什麼,他明白此事是歹人刻意挑撥,實際并不足以否定雲幼頤的身份,雲意松與雲北晝養育她是不可争辯的事實。隻是讓外人懷疑她的血脈不純,蔑人聲譽罷了。
可盡管如此,雲幼頤心内卻還是過不了這個坎。雖祖父的養育之恩不假,可她不想往後别人再提到祖父與肅川雲家時,擋在前面無法繞開的卻是她不明不白的身份,隻要真心裡參雜着哪怕小小一絲的猜忌,那這份真心于她都隻會是逃不出的噩夢。
她不想自己小心守護的家人因她這些無稽傳言在死後仍舊被人指指點點,她背不起這個罪,她也會再難原諒自己。
扶曦昀燚見自己一席話後,不僅沒有緩和她的一絲痛楚,還讓她的眉頭擰得更緊。見她現下愈加面色慘白,不甘地顫抖喘氣,扶曦知道此時還是不該去議這些,争取時間讓她能夠休憩一番才是緊要,待到晚些時日衆人出殡歸來定又是一場惡鬥。
于是她轉身端過桌上的湯藥,親自喂她喝完,扶她躺下後,便欲帶着昀燚與尤知言告退。
在走之前她思緒複雜,望着再次目光空洞的她,最後還是不忍地垂下了眸神色悲憫。
“沒有守護住雲公,我慚愧萬分,但這次我定會護住你。”
說完此話,扶曦不再去看她的神色,快步走出了她的卧房。
昀燚不料她此時會說這些,望着扶曦蕭瑟的背影蹙緊了眉,此事本也怪不到她身上,但她卻又獨自将責任全部背在了自己身上。
當下他才真正明白了她之前的所有顧慮,不知她前世是經曆了多少次相同的境遇,才有了之後的各種忌諱。
但終歸都是人難以想象的萬般痛楚。
有這通天神力的代價便是背負蒼生命運嗎?
可又有誰人體會她的無可奈何呢?
他深感怆然,最終無話深吸一口氣拉着尤知言快步跟了上去。
在跨出卧房前,他又再一次回頭望了一眼躺在床上流淚的雲幼頤,她聞言徹底驚怔,随後整個人埋在錦被裡上氣不接下氣抽噎了起來,想來她此時也正身處極域,心靈備受極刑。
尤知言看見大家神色皆不愉,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絞盡腦汁還想像往常那般說點輕快話緩解氣氛,但思緒半晌最後還是将話憋在了嘴邊,他清楚現下雲幼頤需要靜養,于是被昀燚拽着也沒多話,默默出了房間。
待到走出了春山閣,他見他們腳步方向不對,連忙追了上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