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母親将她關進小屋子裡的決絕,以及無論她怎麼哭喊母親都決不回頭的背影。
她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這裡了。
以至于她都以為伏宅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确實已經不見了,她都忘了,這裡可是因緣鏡。
什麼都有可能在這裡出現,這并不奇怪。
伏宅裡頭忽然響起一陣騷動,緊接着是一陣腳步聲,雜亂無章。
“放我出去。”伏玉真忽然掐住尤岑生的脖子,面帶恨意,“不然我可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在害怕。”荀知頤注視着伏玉真的雙眼,“你是怕來人是你的母親還是……”
“閉嘴。”伏玉真怒喝一聲。
“瑞兒?可是你回來看娘了?”
腳步聲中摻雜着一聲呼喚。
伏玉真手指一頓,垂下了手。
“可是我的瑞兒回來了?”
呼喚聲不斷響起,而她卻不敢轉身。
她恨嗎?應該是。可她卻沒辦法面對伏香。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豪爽地丢下一句“我不在乎”,然後潇灑地離去,再不回頭。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她連面對都不敢了。
伏玉真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接近,她感受到了一雙手撫上自己的肩背。
“瑞兒?你回頭看看娘好不好?”
伏玉真渾身發抖,控制不住的。
“是娘做錯了。娘跟你道歉。”伏香喃喃的聲音響起,“娘一直以為自己做的決定能讓你好好過一輩子,是娘将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事到如今,娘也沒辦法補償你什麼……”
“你不原諒娘也是情有可原,娘不怨你。娘這麼些年,一直盼着你能回來瞧一瞧。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鎮裡的人都說娘是瘋子。是啊,娘就是瘋子,想你想成了瘋子,可這有什麼辦法呢?娘做錯事了,娘就得拿剩下半輩子去償還。”
伏香說着說着,突然就沒了聲。取而代之的是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娘錯了,我錯了。如果時光能重來的話,我定然不再這麼做了。但世上哪有重來這一次呢?”
“希望娘的瑞兒能好好過日子,娘不求你有什麼出息,能過得高興就好。瑞兒怨娘恨娘,娘都沒有怨言。如果這樣能讓瑞兒高興的話。”
“娘的瑞兒就是最好的。”
有些沙啞的聲音不斷傳進伏玉真的耳朵,她甚至都記不清上一次聽見這聲音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她的淚抑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她驟然察覺到自己的内心好像有什麼東西拉開了閥門,朝她湧來。
暖暖的,卻酸酸的。像醋,又有些苦,雜糅在一塊,侵蝕着她所有的理智。
玉真玉真,本來就是美好的。伏香一直希望她好好的,永遠都是。
“娘若是聰明一點,就不會受他人蒙騙了。娘的錯,娘的錯。娘用下輩子來給咱們瑞兒贖罪好不好?娘都不敢想娘的瑞兒在那小屋子過得都是什麼日子……”
伏玉真再也忍不住,猛然回頭。
“娘?”
身後哪裡有什麼人,一直立着的不過是伏宅灰撲撲的大門。
“我娘呢?”
她扭頭看向尤岑生,一臉的惶然與無助。好像在這一刻,她又變回了還是個少女的自己。
“你娘,早已經去了。凡人沒有這麼長的壽命。”尤岑生搖搖頭,“你方才聽到的,不過是她的執念罷了。”
伏玉真一下子四肢發軟,幾乎要站立不住。
“是啊,執念……”
何為因緣?不過是一些放不下的過去。念念不忘,才造就這段緣。沒有什麼東西會停留在原地,唯有超乎尋常的執念。
她的娘早就離她而去了,她早就沒有娘了。正如她希望的那樣。
明明一切按照他希望的發展了,為何她的心會難受?會痛?
她好像好久沒察覺到這種滋味了。
“這玉佩你收着吧。”尤岑生再次舉起手中的東西,“你娘沒有下輩子了,這是她幻化而成的,總還算是個念想。”
伏玉真看着眼前的玉佩,淚怎麼也止不住。壓抑了多年的情緒此刻如排山倒海般向她湧來,她根本招架不住,隻能與之沉淪。
母愛向來是這世上唯一無解的東西。
她不否認她曾經恨過伏香,可她心裡也不能完全割舍掉伏香。
伏香對她而言,是那麼的重要。
她永遠也不能真正地放下,這是融于血脈骨肉的東西,屬于她的本能。
怎麼可能放下呢?怎麼可能放得下。
“我等并非想要你陷入到如此情緒之中。”王翎突然開口,“我想靈官是個聰明人,應當察覺到了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