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甯願明韫山砍的是自己,反正他手上的刀沒有開刃。
每一個身輕如燕的修士,都是從馬步開始練起的。
在她開始紮馬步之前,裴玑就和她說過,景明刀法要先從步法開始。下盤不穩,練刀毫無益處。陸懷川知道這是有說法的,于是就乖乖在一旁蹲着,毫無怨言。
但當裴玑将“三百五十六”數了十四遍之後,她終于忍不住對明韫山怒目而視:大哥,你行不行啊!
明韫山安之若素,瞥見她嗔怒的眼神也仍然不動如山。
太陽越升越高,初秋的天氣還說不上冷,陽光一照,陸懷川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浸濕了。她支着已經失去知覺的腿,聽見師尊數到了“五百”,如聞天籁之音,實在沒忍住,僵着腿就要往後倒。
一旁的薜荔早就有所準備,一個箭步就上來把她抱住了。她倒進薜荔的懷裡,聞到一陣熏衣服用的淺淡花香,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天堂。
裴玑探出身子望她:“懷川,你還好嗎?”
陸懷川有氣無力道:“明天能請假嗎?”
遠處的明韫山似乎是笑了一聲。
陸懷川:“你還敢笑!”
裴玑笑着搖搖頭,給她檢查了一下腿,發現除了肌肉僵硬外沒什麼大問題。他叮囑薜荔扶着陸懷川走一走,别讓她躺着,便又去指導明韫山練豎斬了。
陸懷川一邊抓着薜荔的手繞着演武場龇牙咧嘴地走,一邊看明韫山練刀。
明韫山手裡的刀比裴玑佩着的短一些,但以他現在的臂展,隻能雙手一起握着。盡管刀沒開刃,但陸懷川仍然時不時被刀光晃到眼睛。
方才他練的是橫切,現在是豎斬,都是用刀方式中最基本的兩種,毫無花哨之處,想來昨日他斬殺入魔之人的那一刀就是這樣來的。
怪不得這麼幹淨利落,原來是日日練出來的。
陸懷川最後還是坐下了,她懶洋洋地眯着眼曬太陽,聽得一陣還刀入鞘的金石聲,明韫山走過來:“站得起來嗎?”
陸懷川睜開眼睛,明韫山的額角全是汗,卻比她體面多了。她不爽地拖長聲音:“你——說——呢——”
明韫山平穩了呼吸,朝她伸出手:“我背你回去吧。”
陸懷川一秒原諒了她的師兄:“真的嗎?大師兄!你太好了!”
師徒三人走過長長的抄手遊廊,薜荔跟在他們身後。他們的不遠處明明是恭親王府的圍牆,但薜荔卻從不覺得他們被困在這王府内。天朗氣清,廊壁上樹影婆娑,他們的背影在光下亮得令人眩目。
若真的有那麼一天,她也想走出去,走出京城,走到小姐所說的江南。
她遠遠地望着,如是想。
回到房中,陸懷川喝了一整壺的水。
明韫山比她好些,隻是擦了擦汗,就調整好了呼吸:“師尊,京城中的入魔之人都已經清理幹淨了嗎?”
“大多已被找出來了。”裴玑抽刀出鞘,拿出一塊手帕,擦起了他的忘慈刀,“那魔頂替了内侍的身份,在皇宮中居然待了六個月之久。也不知扶契閣的人幹什麼吃的。”
他昨日進宮,名義上是扶契閣的人,實際上是臨時來幫忙的散修——畢竟化神期的修士在東洲也鳳毛麟角,裴玑又疑心有人想對當年的和光門不利,因此不大在扶契閣出面做事。
“那魔已近半步化神,扶契閣的人又大多是金丹元嬰期的修為,看不出來倒也正常。”明韫山道,随即疑惑地轉過來問裴玑,“昨日慧淨師叔傳訊來,是江南出什麼事了麼?”
陸懷川癱在桌上,聞言支棱起來道:“什麼?為什麼你知道是誰給師尊傳訊,我隻能睡覺?”
她問完,目光悄悄地轉向了在一旁侍立的薜荔。薜荔在聽見“江南”二字後擡起了眼睛,神情中是隐約的向往。
“江南有魔在凡人村中作亂,修為在元嬰,你慧淨師叔應付不來,找了扶契閣的人也毫無作用,于是傳訊給我。”裴玑将忘慈擦幹淨了,還刀入鞘。
一旁的明韫山将那碟杏幹遞給陸懷川,陸懷川勉為其難地塞了一顆到嘴裡,不說話了。他道:“那我們何時啟程?”
“明日吧。”裴玑道,“京城中扶契閣的人修為更高,還能應付些。聽慧淨說,江南的扶契閣大多是築基和金丹修士,我怕拖久了出事。”
陸懷川換了個方向趴着。明韫山輕輕地用手肘碰了一下她:“如何?”
“我沒關系。”陸懷川說,“就是得麻煩薜荔幫我收拾行李,我不大清楚這些衣服是怎麼穿的。”
薜荔抿唇露出一個笑影來:“小姐莫擔心,奴婢自是會給您把衣服收拾好的。”
她的神情毫無端倪,陸懷川本以為她在聽到他們要去江南之後會說些什麼,但她沒有。
此時門外有人輕輕地叩了叩門:“薜荔,你爹娘來了。”
薜荔原本帶着清淺笑意的臉一僵。她匆匆沖師徒三人行了個禮,轉身就走,連步幅都比之前大了許多。
陸懷川看着她合上門,猶疑道:“她好像有些不大高興?”
“她爹娘時常來找她要銀子,”明韫山說,“在恭親王将要登基的這個節點上來找,恐怕要出事。”
陸懷川腿也不酸了,當即站起身道:“跟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