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川心神一凜:“手裡拿的什……”
她的話才起了個頭,這孩子趁着她失神的一刹那,轉頭就跑。陸懷川反應極快地伸手一撈,卻撈了個空,那孩子已經擠進了人群中,隻留下一片“擠什麼”的抱怨聲。
她蓦地回過頭:“師尊——”
陸懷川擡起眼,這才發現裴玑正怔然地望着那孩子跑掉的方向,緩慢地眨了眨眼。他低下頭,對陸懷川道:“懷川,這孩子似乎是個天靈根。”
陸懷川:“天靈根就能拿我的荷包嗎!”
裴玑和薜荔都一怔。裴玑不敢置信道:“這孩子的動作這麼快嗎?”
而薜荔立刻要追,陸懷川歎了口氣,拽住了她:“我看他似乎家裡條件不好,若不是實在沒辦法,想來也不會來偷。算了吧。”
裴玑修為高深,卻沒能攔住一個孩子,當下愧疚道:“他身上有魔氣,大約與此處魔亂有關。懷川莫急,往後師尊替你把荷包要回來。懷川不是說要去明聖湖麼?先去湖邊吧。”
陸懷川應了一聲。薜荔有些心疼地看了幾眼那孩子消失的方向,小聲道:“小姐,您真的不要那個荷包了嗎?裡面裝的是王爺給您的銀子啊。”
陸懷川的背還在隐隐作痛,她龇牙咧嘴地揉揉後腰,道:“沒事,再問明韫山要點。他有錢。”
而且她的物欲也沒有高漲到每次出門都非得買東西不可的地步,隻是出門在外,有銀子在身上才有底氣。母親總和她說窮家富路,陸懷川記得,也會一直記得。
裴玑帶着陸懷川,走走逛逛,很快就到了明聖湖邊。陸懷川四處望一望,忽然長出了一口氣。
明聖湖,水似磨鏡,山如遠黛。殘荷垂落,水鳥盤旋,江南樹入秋時還有翠色,層林掩映,時聞扣弦之聲。
這是一個走來便會讓人心靜的地方。
湖水柔和的波聲湧到陸懷川的腳下,明聖湖沒有高湖石砌成的步道曲橋,沒有三潭映月與遠處的雷峰塔,卻有與西湖如出一轍的,圓潤的波光。
她轉過頭,對薜荔道:“你看,是不是和我說的一樣?”
薜荔癡癡地望着,眼裡映着那一片粼粼的湖水。
她曾以為她走不出恭親王府,走不出京城。她以為她的一生會像許多京城的平民女子一般,做活,嫁人,算計柴米油鹽,一輩子困死在家中。她隻能鼓起勇氣問小姐,人人都說江南好,江南到底是什麼樣呢?
小姐說江南的西湖,水肥、山美。她本以為她隻能夠幻想江南的樣子,卻不想小姐記住了她的話,向王妃要了她的賣身契,把她帶來了江南。
她還記得剛入臨安府時,是雨天。
她為小姐撐着傘,這傘卻沒什麼用。行船時迎面是細碎的雨絲,呼吸間都是清冷的潮濕氣。她将傘往前傾,卻被陸懷川制止。她讓她收起傘,與她一同坐在甲闆上。
她們的頭發上沒過一會就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水汽,頭頂的水鳥鳴叫着飛過。
朦胧煙雨中,唯有山常在,水長流。
在那一瞬起,她忽然就明白小姐說的“教人往下陷”是什麼意思了。
江南,就連風都是軟的啊。原來天大地大,她以往所見,不過是滄海一粟——
薜荔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像是要從地上掙脫。丹田中有什麼正在逐漸蘇醒,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在水波聲中聽見世間萬物的竊竊私語。
一旁的裴玑神色一凜,飛身抱起陸懷川,将她放到遠處的一棵樹下:“懷川,你離遠些。”
陸懷川在薜荔閉上眼的一瞬間,就察覺到了周圍水靈氣的湧動。
薜荔入道了。
她探出腦袋,看着薜荔無風自動的裙角,好奇地問:“我聽明韫山說,他是看法經的時候入道的;我是看師尊用刀的時候入道的;那薜荔這樣算什麼呢?”
裴玑已回到了薜荔身邊,替她擺出抱元守一的手勢。聞言他道:“懷川,所謂修真,是借假修真,天地間日月飛矢,須臾萬變,這是‘假’;我們大多數修士,修的就是其中的‘真’,也就是‘道’。”
陸懷川似懂非懂地“唔”了一聲。
裴玑又道:“至于你與你師兄,反倒是修士中的少數。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我們所修的是無形的道,但你師兄是天生的法修,至于你,是天生的刀修——你們所修的,是有形的器。”
陸懷川能夠轉瞬間便說出同塵派的來曆,又能在開封府前引經據典、煽動百姓,當下自然也能聽懂裴玑的意思。
——簡而言之,就是大多數人是唯心主義,而她和明韫山是堅定的唯物主義。
因此在入道時,都隻相信眼前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
陸懷川想着,就仰頭問:“那麼是修‘道’好,還是修‘器’好呢?”
“道與器不分彼此,沒有優劣之分。”
一個陌生的聲音回答了她的問題。
陸懷川悚然一驚,當即側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和尚。
這和尚的年紀已經有些大了。他的颌下有花白的長須,身披灰色袈裟,面容慈祥溫和。
和尚微微傾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是雲林寺的住持,名為慧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