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薜荔往卧房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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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川與明韫山都繃緊了一根弦。陸懷川草草地吃完晚飯,就又帶着薜荔出來了。
明韫山正站在庭中安排食宿事宜,一向溫和的臉冷得像要掉冰碴。一旁的下人正端着晚膳噤若寒蟬,陸懷川遠遠地看見,就問:“你還沒吃晚飯?”
她沒等明韫山回答,就難得正經地沉下了臉。“去把飯吃了,這裡我先看着。”
明韫山有些錯愕地看着陸懷川。小姑娘接過了趙管家手中的冊子,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道:“晚膳呢?”
趙管家早已經口幹舌燥了,他讷讷道:“陸小姐,别院中的份例是按着人數采買的,流民們來得急,府上并無足夠的份額啊。”
陸懷川将冊子遞還給他:“着人去采買了沒有?”
一旁的明韫山徹底插不上嘴了。薜荔從下人的手中接過食盒,放到石桌上。她将瓷碗擺開,輕輕地喚了一聲“二公子”。
明韫山無法,隻能過來坐下吃飯。他拿起筷子,将長刀倚在桌沿,餘光還注意着陸懷川和趙管家。
“二公子已命人去采買了,”趙管家又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汗,“隻是金牛村一事已傳開了,有不少富豪聽聞别院在收糧,也跟着開始囤糧食。”
“也不怪師兄要讓你去倒夜香。”陸懷川道,“如今是恭親王府的二公子要救人,江南倉廪富實,你不去找臨安府尹放官倉的糧,反而在跟其他人搶糧,你是真的瘋了。”
趙管家往旁邊一看,明韫山終于把那口擠在筷間的飯送進了嘴裡。他當即道:“老奴這就去找臨安府尹放糧!”
明韫山道:“等等。”
他放下筷子,從袖中摸出一個印信,抛給趙管家。趙管家忙不疊地接過,一看篆刻,當場都快跪下了:“二公子、這……”
明韫山一擺手:“拿去給臨安府尹。”
陸懷川瞥了他一眼,明韫山狀若無事地又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陸懷川道:“半個時辰。”
趙管家應道:“是、是,老奴一定把糧借到——”
他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陸懷川才略略松了口氣,就又跑過來一個下人道:“二公子、陸小姐,不好了,方才有一個小姑娘和她娘從小門跑出去了!”
陸懷川一口氣差點梗在胸口。
明韫山隻得又放下筷子,正色道:“她們可有說要去何處?”
“那小姑娘吵着要找她爹,我過去看時,兩個人已經朝着金牛村的方向跑遠了!”
明韫山這會是再也顧不得晚飯了。他抓起桌邊的長刀,剛想要攀上别院的牆追出去,陸懷川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明韫山無奈:“師妹,金牛村如今實在危險……”
“好了。”陸懷川敷衍道,已将袖中的白虹握在手心,“師兄别怕,我們就遠遠地看着,不會有事的。”
她那雙點漆似的眼直直地看着明韫山,滿臉都寫着“你敢丢下我試試”。
明韫山歎了口氣,矮下身:“上來吧。”
陸懷川熟稔地攀上明韫山的背,扶穩以後便拍拍他:“走!”
薜荔擔憂道:“小姐,二公子,千萬小心些。”
明韫山沖她輕微地一點頭,陸懷川說:“還要辛苦薜荔,幫我們看着那個趙管家有沒有偷懶呢。”
話音剛落,明韫山便點上了庭中的柏樹。
隻聽簌簌一陣輕響,樹枝上下晃動着,這對師兄妹已飛身出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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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菊英努力地追着自己的女兒。
她胸中的心快要跳出來了,白日裡那個仙長說的話似乎還在耳畔。
仙長道:“嬸嬸,我實話與你說,魔種藥石無醫。”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與自己朝夕相伴了數十年的官人,竟然已在她毫無知覺時,變作了可怕的魔種。
陳菊英焦急地在小巷的交叉處四望一番,沒有看見囡囡。
别院富麗堂皇,然而每一個下人都有些高高在上。囡囡被那趙管家訓斥了一句,委屈得哭了,吵着要找爹爹來撐腰。
她的爹爹如今已變成了毫無意識的魔——
陳菊英思前想後,無論如何都無法将這話明明白白地告訴她的囡囡。
她的囡囡實在太小了。年歲小,個子也小,性子格外倔強。她的官人,囡囡的爹爹,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這樣的人會認不出她們,會除了饑餓,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喉中的血腥味翻湧上來,陳菊英咬緊牙關,朝一片漆黑的金牛村望去。
不會的。
她想。
一定不會的。那可是她的官人,囡囡的爹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