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非常用力地搖頭:“我還在上大學,這次是真的迫不得已,實在對不起。”
他實在太好懂了,心裡想的什麼全都寫在了臉上,與明韫山簡直是兩個極端。
陸懷川問:“大幾?”
江瑾:“大二。”
陸懷川指指自己,又指指明韫山:“我大四,他研二。”
江瑾很老實地開口了:“學長學姐好。”
陸懷川意識到這真的是個說什麼是什麼的老實孩子,于是非常不厚道地應了一聲:“哎學弟。”
明韫山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他用剛恢複一點的木靈力在胸口處轉了一圈,喉間的血腥氣便壓下去不少。
他兀自思忖片刻,對陸懷川道:“恐怕他來的時候,他的‘祖母’就已經是魔了。”
江瑾一陣惡寒:“……魔就是那個渾身漆黑,滿嘴獠牙的鬼東西嗎?”
陸懷川略帶同情地看着他:“是的,你和它同吃同住了十幾天,恭喜啊。”
江瑾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趴到屋檐邊開始嘔吐起來。
“如果說魔觊觎江瑾這樣的幼童,那它大可以在第一天就動手。”明韫山對陸懷川說,他稚嫩的眉眼間隐含憂慮,“如今它潛伏了十四天,金牛村中事恐怕不止這麼簡單。”
陸懷川正色道:“剛剛事發突然,你有看見那對母女嗎?”
她沒有忘記她和明韫山出門的緣由,江瑾在一旁抹了一把嘴,直起身虛弱道:“什麼母女?”
“沒有。”明韫山說,“說來也奇怪,此處是别院過來的必經之處,她們難道是在路上出意外了?”
江瑾不爽地看向明韫山:“我發覺你好像在針對我啊?”
這個明韫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對着陸懷川說話,對他問出的問題也置若罔聞,簡直欺人太甚!
明韫山還是沒看他,笑道:“怎麼會呢,我隻針對偷走我師妹荷包的人。”
陸懷川眼見江瑾又要炸,連忙道:“來,小眼睛看老……不是,看我。”
江瑾有些驚悚地看着她,明韫山則非常給面子地閉了嘴。
“簡單來說,就是有兩個凡人從我們那跑了出來,想要進金牛村裡——金牛村現在什麼情況,江瑾你也清楚。”陸懷川總結道,她先大緻給江瑾梳理了情況,再接着明韫山的話道,“如果這裡是必經之處,剛剛的動靜太大,她們選擇避開也很正常——話又說回來,你剛剛為什麼不讓師尊過來?”
明韫山說:“說來話長,你可以理解為我們門派和青玄劍宗有仇。”
江瑾嘀咕:“咩門派劍宗,說什麼呢……”
“世界觀稍後再議。”陸懷川擡手示意江瑾安靜,她問明韫山,“還要等她們嗎?”
明韫山猶豫了片刻,就在這一刹那間,金牛村中忽然傳來一道長長的尖嘯聲。霎時間,金牛村中靈光爆閃,将臨安府的半邊天都映得有如白晝。
明韫山一把将陸懷川和江瑾拎了起來,短促道:“先走。”
隻聽砰的一聲轟響,明韫山滑下屋檐,陸懷川倉促地回頭望去,不遠處那層無形的結界被撞出了一輪套一輪的波動,幾道發着光的裂痕從撞擊處蔓延。
明韫山先将江瑾接了下來,他朝屋檐上伸手道:“師妹!”
陸懷川仍然在回頭看。她的眼睛映着正在燃起的火光,碎發順風拂過眼角,刺得她生疼,可她沒有閉上眼。
她隻是這樣看着……
也隻能這樣看着。
魔的尖嘯聲、魔種的嗬嗬聲間雜着劍氣铮然脆響,結界終于完全破了,黑色的魔氣遮天蔽日,在一片雜亂中,一個母親帶着哭腔的呼喊被風送了過來——
“囡囡!”
明韫山倏地頓住了,陸懷川跳到地上,朝鄰街指去:“那邊!”
“師妹耳朵倒靈。”明韫山運起靈力,他一手扛起陸懷川,一手抓住江瑾的衣領,“抓緊了!”
他絲毫沒有猶豫,在江瑾“能不能換個地方抓啊你”的抗議聲中,明韫山朝聲音的來源掠去。
“不,囡囡!勿要去,停下來!”
熊熊燒開的光焰已蔓延至村口,徐小菱不管不顧地甩開腳步,将姆媽的呼喊抛在身後。她滿眼都是淚水,怕得肝膽俱裂。
她的爹爹還在村裡,他根本爬不起來,可是姆媽把他抛下了,如今村中着了火,他哪裡跑得出來?
徐小菱咬着牙,回頭看向正在追趕她的姆媽。
姆媽的臉半明半暗地浮在空中,是數年如一日的懦弱與怯怯,隻要他人說話的聲音稍大一些,她就會低頭表示順從。
徐小菱的腳步在村口停了片刻。
姆媽在外人面前,永遠唯唯諾諾;在她的面前,便裝出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可明明最無能的就是她!
徐小菱心中的怨憤沖到了喉嚨口,她不管不顧地大喊道:“你不救爹爹,我來救!”
陳菊英目眦欲裂:“囡囡,勿要進去!停下來!囡囡!”
她眼看着徐小菱最後朝她望了一眼,向前跑進了火光之中,腿一下就軟了。她撲通一聲跪在了村口的路中央,号啕大哭起來。
“我的囡囡啊——官人,我該怎辦呀!囡囡——”
她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大腿,眼淚從她的眼中湧出來,她閉着眼也能想起徐小菱那充滿不屑與怨氣的一眼。村中已徹底燒了起來,奇怪的嘶吼聲和轟鳴聲環繞着她,火焰灼熱的氣流烘得她臉頰發燙。
陳菊英無力地嚎啕着,一雙眼還在看着熊熊大火,期望她的囡囡可以從那裡跑出來。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
“嬸嬸,你沒事吧?”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她身後掠來,陳菊英恍惚間将它認作了徐小菱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隻見一個稍大一些的小男孩手上拎着一個、肩上扛着一個,從道旁的屋頂跳了下來。
這畫面實在有些魔幻,陳菊英足足怔了好一會,那小姑娘從小男孩的背上跳下來,跑到近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嬸嬸,您的女兒我們替您找,您快出去,這裡太危險了!”
小男孩握住一把匕首,肅聲道:“師妹,讓開!”
陳菊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小姑娘扯到了一邊。
一個化為魔種的村民從斜側裡張牙舞爪地撲上來,小男孩反握着匕首,擡手一刀削過它的手臂,這魔種便開始捂着傷口嗬嗬地嘶吼,他當即又往它的脖頸上補了一刀。
那魔種不動彈了,明韫山一擊得手,卻蹙眉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思索了片刻。
他思忖了一會,回頭對陳菊英道:“嬸嬸别急,令愛額間已有師尊種下的驅魔印,若驅魔印起效,師尊會第一時間趕過去的,您且放寬心。”
陳菊英怔怔地看着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怎麼知道那是師尊種下的驅魔印?”陸懷川懸着的心略略放下一些,她想到方才那隻魔甫一照面便點破了他們的身份,便異想天開道,“師尊的驅魔印用了什麼獨門功法嗎?”
明韫山沉默片刻:“不是,是他結印的手法格外粗糙,有時候對上真正的魔就不大靈。”
陸懷川:“……”
明韫山在這沉默中品出了師妹的無話可說,于是轉移話題道:“裡面太危險了,你們帶着這位嬸嬸先走。”
陸懷川知道厲害,她扶起陳菊英,點頭道:“好,萬事小心!”
江瑾在一旁插不上嘴,隻能對着明韫山點點頭。隻可惜明韫山根本沒分給江瑾一個眼神,他握着匕首,運起靈力,幾個起落便不見了。
江瑾指着他的背影,對陸懷川不敢置信道:“你看,我就說他針對我吧?他還說沒有?”
陸懷川:“唉行了行了正事重要……”
江瑾不依不饒:“這事沒完我跟你說——”
陸懷川的職業素養令她十分熟練地無視了他的大嗓門:“嬸嬸,您還站得起來嗎?”
陳菊英仍然魂不守舍地坐在原地。她喃喃道:“不。”
“您說什麼?”陸懷川湊近了她,想要努力聽清她在說什麼。
然而就在此時,陳菊英猛地掙開了她的手,陸懷川被掀到了地上,江瑾連忙扶住她:“喂,你沒事吧?”
陸懷川被這一掙頂得差點吐出來,她咳了兩聲,推了一把江瑾:“别讓她進去!”
江瑾一怔,就在這個空檔裡,陳菊英已經跑走了。她與剛剛哭得肝腸寸斷的嬸嬸簡直判若兩人,動作之快、力氣之大,讓江瑾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不過就算江瑾反應再快,餓了十幾天的他也很難追上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他跑了幾步,前面便隐約得見魔種猙獰的影子了。
江瑾停下腳步,有些無措地回頭看向陸懷川。
小姑娘立馬讀懂了他的神情,她“靠”了一聲,爬起來就往裡追。
陸懷川一陣風似的掠過去了,江瑾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也跑進了火光中,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他捏緊拳頭,在原地罵了一句粵語髒話。他想起自己在村中生活的這十幾日,咬了咬牙,也跟着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