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鐘剛過,小公園裡就逐漸“熱鬧”了起來,四月的天氣既不太冷,也不會太熱,很多人吃飽飯後,就會到這個鄰近市中心的小公園裡散步,又或是慢跑。
昏暗的路燈安插在草叢中,照亮曲曲折折的石闆路,現下正是黃花風鈴木開花的季節,金燦燦的花朵挂滿枝頭,也落了滿地。這是一種花期并不長久的花朵,若是遇上大風大雨,便會凋零得更快。
一團黑影從花林裡慢慢飄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來這裡散步的人類,先是在灌木叢裡蹲了一會兒,直到一群人從他身前走過,走遠,他才飄上石拱橋,岸邊燈帶圍了一圈,水面暗影浮動。
他沒有停留,徑直飄向自己常去的那把長椅,眼看着長椅愈來愈近,而那上面恰好就坐着一對熱談中的小情侶,宿亭雲不由地眼睛一亮,他化作人形,快步跑了過去。
由于跑得太急,他沒注意到一個孩子正拽着氣球四處跑,他們險些撞在了一起,幸好宿亭雲及時刹住腳,孩子堪堪從他身前跑過。
路過的鬼大媽們短暫停下腳步,向他投來擔憂的視線,“小雲,你要小心一點啊。”
聞言,宿亭雲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乖乖點頭,“我會注意的。”
他看了一眼四周,确信不會再有人突然沖出來後才奔向長椅,選了左側的位置蹲好。
結果他才剛剛就位,小情侶就起身離開了原位,他什麼八卦也沒聽到,失落地眨眨眼。
宿亭雲雙手環住膝蓋坐在草地上,靜靜地等待下一對“客人”的到來。他面前的石闆路上,鬼大媽們結伴散着步,路線十年如一日地不曾改變,鬼大爺們則多聚集在石桌石椅那一塊,看别人下圍棋,他們路過宿亭雲時,大多會禮貌地詢問一句,“小雲,吃過飯了嗎?”
鬼是不需要吃東西的。
這句問候就像國人刻在骨子裡的開場白,而每一次宿亭雲也會很捧場地回上一句,“吃過啦!”
要是碰上有鬼壞心眼地追問一句“吃的什麼呀”,宿亭雲就摸一摸空癟的肚子,委屈巴巴道:“西北風。”
“哎呦呦,小可憐。”
這些鬼往往逗他一兩句就會離開,不會多停留。人一旦成了鬼,就很容易機械地重複着某件于他們很重要或是習慣了的事,這是宿亭雲切身體會過後得到的經驗。
就像他定時定點地出現在這張長椅旁邊一樣,其餘的鬼也有他們要去的地方。
宿亭雲等了很久,都沒再有人坐在這張長椅上,往日搶手的位置,如今冷冷清清地立在光與影的中間,右側的路燈發出輕微的滋拉聲響,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
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離公園關門的時間還早,公園裡的人卻少了一大半,他們隻零零散散聚在光亮更盛的地方,并不來宿亭雲這兒聊天。
宿亭雲不高興地抿了抿唇,将臉埋進兩膝之間。
他好想吃冰淇淋……
念頭剛落下的瞬間,宿亭雲難得地感覺到自己周身一寒,他已經很久沒感受到溫度的變化了。
或許是危機來臨之前總有那麼一點預兆,宿亭雲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他毫不猶豫地起身就要跑開。
下一秒,他的衣領被人拽住,冰涼的指尖觸及他頸後的皮膚,就像是觸發了某種神秘開關,宿亭雲忽然動彈不得。
他被人提了起來。
作為鬼,他本身是沒有什麼重量的,将他提在手裡,不比提着一隻雞一隻鴨更重。
宿亭雲轉動着眼珠子,想要向平日裡十分熱情的大媽大爺們求助,結果他們一個個都不見了鬼影。
公園靜悄悄的一片,耳畔隻餘鞋底摩擦過地面的聲音,宿亭雲看不到提着他的人,安靜又詭異的環境,讓他不由地顫了一下。
似是感覺到他的懼意,這人停住腳。
這時,宿亭雲意識到自己終于能夠開口說話了,便立馬道:“放開我!放開!”
可他的身體還是動不了,也沒辦法化作小黑團逃跑。
抓着他的人沉默良久,到了最後也并未開口,反而是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
眼見着即将踏出公園的大門,宿亭雲急得簡直要哭,聲音裡帶着哀求,“我不要離開,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隻要讓我回去,你要什麼我都答……”
宿亭雲的話還沒說完,那人的長腿就已經邁了出去,頃刻間,石雕的大門就已經在他們身後。
某種束縛在宿亭雲身上的無形的線團仿佛被人扯落在地,腦海裡那種“我要回到長椅旁守着”的念頭也不複存在。
頭頂的人開了口,聲音飄散在風裡,聽得不甚清晰,他對宿亭雲說:“别怕。”
然而宿亭雲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公園外的那家奶茶店,清楚地看到那門口擺放的招牌上用藍色的粉筆寫着——甜筒2元/個。
他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
可惜鬼吃不了冰淇淋,他身上也沒有兩塊錢。
意識到這一點的宿亭雲難過地閉了閉眼睛,蔫頭耷腦地由着這位陌生人把他帶離公園,帶回了家。
那一聲“别怕”,宿亭雲聽進了耳朵裡,也奇怪地放下了一些警惕心。
反正他都是鬼了,再糟能糟糕到哪裡去?
當房門合上,燈光亮起的一霎那,提着他後領的那隻手松開,宿亭雲得了自由,落地後細細打量着他的四周——
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一跳。
各種八卦鏡、符紙、桃木劍随地亂放,牆上還挂滿很多刻着奇怪符文的武器,宿亭雲一瞧見它們就胃痛,更别提那間緊閉的房門裡還傳來陣陣凄厲的尖叫聲,宿亭雲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他們說的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這個該死的捉鬼師!殺千刀的!”
“我要殺了你!!鶴延!放我出去!”
“鶴延——我要殺你全家!哈哈哈哈哈我要殺了你全家!鶴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