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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科爾波山的秘密小路比預想中安靜。
月色将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四個人的腳步在泥濘的小路上拖出深淺不一的痕迹。薩博走在最前面,金發被月亮染成了幾近于銀的顔色,背挺得筆直——太筆直了,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
"喂,薩博。"艾斯突然快走幾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看那個。"
他指向路邊一株被雷劈過卻依然結果的蘋果樹。這是我們常玩的暗号——每當有人情緒低落,其他人就會指出這種"傷痕累累卻還在生長的東西"。
薩博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沒笑出來。
路飛橡皮般的手臂突然纏住薩博的腰:“我餓了!薩博做的炖肉最好吃了!”
這是句徹頭徹尾的謊言。
薩博的廚藝比艾斯還糟,上次差點把達旦的鍋燒穿。但此刻路飛仰着臉,黑眼睛裡盛着毫不作僞的期待,讓人想起某種執着的小動物。
我默默走到薩博另一側,金屬指甲悄然伸長,削斷前方橫攔的荊棘。這個動作很隐蔽,但薩博注意到了。他藍眼睛裡的冰層裂開一道細縫。
“奧洛哥…”他聲音輕得像羽毛,“其實你不用…”
“我知道。”我打斷他,順手把削下的荊棘踢進草叢。頸後的烙印突然刺痛——說謊時總會這樣。我當然需要這麼做,就像需要空氣和水分一樣自然。
山路的坡度變陡時,薩博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艾斯突然蹲下:“上來,你腿在抖。”
“我才沒——”
“少廢話。”艾斯扭頭瞪他,“上次我腳崴了是誰背我上山的?”
這個場景莫名熟悉。半年前在船塢,艾斯也曾這樣背過渾身是血的路飛。某種溫熱的情緒從胃部升起,我驚訝地發現皮膚下的藍光竟然柔和了些。
薩博終于趴到艾斯背上時,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他的金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但顫抖的指尖暴露了一切。路飛立刻像隻樹袋熊似的挂到薩博背上,草帽歪戴着,嘴裡哼着不成調的海賊歌。
“重死了!”艾斯抱怨着,卻把薩博往上托了托。
月上樹梢時,我們停在了半山腰的溪流邊。
薩博執意要下來洗臉,蹲在河邊時,他的倒影碎成無數片。我站在他的三步外,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海軍訓練讓我能聽清他壓抑的抽泣——十一二歲的男孩總以為沒出聲就算沒哭。
艾斯突然開始往河裡扔石子,濺起的水花恰到好處地掩蓋了某些聲音。路飛變本加厲地撲進水裡,濺起半人高的水幕。
我走到薩博身邊蹲下,假裝檢查他手腕上并不存在的傷口。
“那是我血緣意義上的父親。”薩博突然開口,水珠從他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我血管裡流着肮髒的血。”
溪水突然結冰了——字面意義上的。以我觸碰的水面為圓心,半徑兩米内的水流瞬間凝結成冰。這是我第一次無意識發動能力,皮膚下的藍紋如活物般遊動。
路飛"哇"地滑倒在冰面上,艾斯的石子懸在半空。薩博睜大淚眼,看着我們四個人的倒影突然被定格在冰層裡——歪戴草帽的路飛,張着嘴的艾斯,銀發飛揚的我,和他自己模糊的輪廓。
“看清楚了?”我敲了敲冰面,“現在這裡面也有我的血了。”
艾斯愣了一秒,突然大笑着一腳踩碎冰面:“還有我的!”路飛立刻加入這場破壞,橡膠拳頭把冰塊砸得四處飛濺。薩博的眼淚終于決堤,但這次是笑着的。
回程的路上,薩博走在中間,左手勾着艾斯的肩膀,右手被路飛橡皮般的手指纏着。我負責斷後,看着三個弟弟的背影在月光下疊成一個奇妙的形狀。
頸後的烙印又開始發燙,但這次不是因為謊言或背叛。澤法的問題突然有了更清晰的答案——所謂正義,或許就是讓這樣的背影能繼續走下去。
哪怕要與世界為敵,哪怕要蒙蔽海軍,哪怕要…對抗血脈。
快到達旦之家時,薩博突然回頭:“奧洛哥,如果…如果以後我要推翻那個國家…”
“那就去做。”我平靜地說,仿佛在讨論明天的天氣。
艾斯吹了聲口哨,路飛歡呼着跳起來撞到樹梢的鳥窩。
薩博的眼睛忽然比星空還亮,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卻被突然打開的屋門打斷。
“小混蛋們!”達旦舉着鍋鏟怒吼,“老娘的炖菜都涼了!”
那天晚上,薩博罕見地擠到我床上。月光透過窗縫,在他睫毛下投下細碎的陰影。
我聽着三個弟弟均勻的呼吸聲,好似看到了這麼一幅畫面——多年後的某個黎明,薩博站在燃燒的王宮廢墟上,艾斯的海賊旗在船頭飄揚,路飛的草帽飛向朝陽。而穿着海軍制服的我,則在遠處靜靜地看着,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需要做。
皮膚下的藍光溫柔地脈動着,像海潮,像心跳,像某種古老而嶄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