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艦的甲闆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銀光，我站在船舷邊，看着押送船逐漸消失在北海的濃霧中。伊萬科夫最後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像根刺，輕輕紮在記憶裡——帶着戲谑，又帶着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啊啦啦……”

庫贊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伴随着冰晶凝結的細微聲響。他懶洋洋地靠在桅杆上，手裡捧着杯早已涼透的咖啡，冰鏡後的眼睛半睜不睜：“報告就交給你了，小奧洛~”

我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您才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庫贊大将。”

“但人是你抓的。”他啜了口咖啡，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況且……”冰鏡突然反射出一道銳利的光，“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報告該怎麼寫。”

海風卷着鹹腥的氣息掠過我們之間。我沉默地望向遠處翻湧的海浪，那裡正倒映着支離破碎的月光——就像我此刻的思緒。

“當然。”最終我平靜地回答，“兩名革命軍幹部負隅頑抗，最終不敵被捕。”

庫贊輕笑一聲，冰軍刀在甲闆上敲出清脆的節奏：“很好。”

——————

軍官休息室的燈光比月光更冷。

我坐在辦公桌前，鋼筆尖懸在空白報告紙上遲遲未落。墨水滴在紙面，暈開成一個小小的黑洞，像極了薩博生命卡燃燒後殘留的灰燼。

——該告訴艾斯嗎？

鋼筆無意識地在紙上劃出淩亂的線條。腦海中浮現出七年前某個夜晚，艾斯坐在懸崖邊擦拭匕首的樣子——黑發被海風吹亂，雀斑在月光下泛着細碎的金色，頸間的藍寶石吊墜随着動作輕輕晃動。

“奧洛。”他突然轉頭問我，“如果……我是說如果，薩博還活着……”

那時的我攥緊了藏在口袋裡的銅币，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

鋼筆尖突然戳破了紙張。

我深吸一口氣，将寫了一半的報告揉成團扔進廢紙簍。

不，不能告訴他——至少現在不行。艾斯那個笨蛋一旦知道薩博還活着，絕對會不管不顧地沖去革命軍總部。而現在薩博的身份太敏感，知道的人越少，他才能越安全。

“長官？”戰後分析人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您要的紅茶。”

“進來。”

他推門而入，數據紙夾在腋下，鏡片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字母。紅茶被輕輕放在桌角，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

“關于洛倫茲王國的傷亡統計……”他欲言又止。

“說。”

“平民死亡人數被壓下了三分之二。”他的手指緊緊地捏着數據紙，“官方報告隻記載了革命軍造成的傷亡。”

紅茶的熱氣突然變得刺眼。我閉了閉眼，珍珠色的血在繃帶下微微發燙——那些在糧倉廢墟裡挖出的孩子，那個辮子上系着紅綢帶的女孩，他們最終連死亡都會被篡改。

“知道了。”

戰後分析人員離開後，我從暗袋取出那枚銅币。七年的摩挲讓金屬表面光滑如鏡，内側的“S”字母幾乎被磨平。指尖輕輕撫過那個歪斜的刻痕，突然想起薩博留下的半張生命卡——此刻正在我貼身的口袋裡，朝着南方緩緩移動。

——艾斯會理解的。

——等薩博準備好，等時機成熟，等我們都能堂堂正正站在同一片陽光下……

——到那時，再給他們一個驚喜吧。

我将銅币放回暗袋，轉而取出艾斯的懸賞令。照片裡的黑發少年站在燃燒的船頭大笑，火焰纏繞的拳頭高舉向天空，頸間的藍寶石吊墜和紅珠項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我送給他的成年禮，現在和他一樣自由。

指尖輕輕點了點照片上雀斑的位置，我忽然想起臨别時他說要“變強到能保護我”的承諾，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笨蛋，明明是我該保護你們才對。

極光在遠方的海平線上流淌，将舷窗染成藍綠色。我收起所有情緒，重新拿起鋼筆——

嶄新的報告紙上，墨迹如行雲流水般鋪開：

【關于北海洛倫茲王國平叛行動的總結報告】

【抓獲革命軍幹部：安布裡奧·伊萬科夫、依瑪祖娜】

【其餘革命軍成員在逃，建議加強偉大航路各支部警戒】

落款的簽名力透紙背，銀發垂落在紙面，遮住了微微顫抖的指尖。

窗外，啟明星正從海平面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而有些秘密将永遠沉沒在北海的波濤之下——

至少在那個戴草帽的小子出海之前。

——————

海軍本部，元帥辦公室。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照在辦公桌堆積如山的文件上。戰國坐在寬大的座椅裡，山羊胡微微翹起，眼鏡後的目光複雜地落在我身上。而在他身旁，赤犬薩卡斯基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壓抑的火山，暗紅色的西裝仿佛随時會燃起灼熱的岩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