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田泣将原屋順抱進車後座後就回來了。
原寺靈坐在沙發上,掌心對着掌心來回搓,看着還是不太适應和原田泣兩個人獨處,一時間草木皆兵,原田泣隻是打了盞小燈,他就渾身一僵。
“你想和我說什麼?”他主動問,勉強勾起一抹笑,看起來非常畏懼。
原田泣也不和他廢話,站在茶幾邊上長話短說道:“明天從這裡搬出去。”
“搬出去?”原寺靈一愣。
“明天嗎?”他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回想起原田泣這次過來又是給他燒飯、又是發紅包的,原寺靈心裡的那個猜測越發清晰,不禁心裡顫悠悠的。
三年了,他在這裡熬了三年之久,終于……終于等來了這一天嗎?
他的眼眶逐漸濕潤,喉間哽咽發腫。
今年年初被原田泣暴揍一頓之後,他忽然間對一切都釋然了,想着生活不會再糟糕下去一天接着天熬下來,終于他等來了仇億,等來了李新雲出獄,現在也等來了原田泣的原諒。
原田泣終于肯來接他回家了,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讓原田泣重新接納他,但是他現在就能對天發誓,他保證回家以後一定安分守己,好好工作,不給原家丢臉。
“你、你來接我回去、嗎?”原寺靈欣喜到語無倫次,眼神左右來回移動沒個焦點,仿佛現在就想收拾東西跟着原田泣走。
“住在北川的小叔公得了咽喉癌,要做放療手術,各種費加起來用少說也得三十萬。”原田泣開門見山地道。
原寺靈雙耳的聽力格外清晰,耳朵和頭皮麻麻的,像被電擊了似的,聽到原田泣的話,他“嗯?”了一下,有些倉皇地偷瞄了眼他。
什麼小叔公?
他從來沒捋清家裡的親戚關系網,大叔公的存在還是幾年前才知道的。
原田泣為什麼突然提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人,難道他不是來帶他回首陽的嗎?
“他們家早些年供大叔公去日本留學,從來沒有得到什麼回報。你大叔公生前和我說過,如果他們家有什麼緊急情況,自留山上的房子、林木這些東西都賣了捐給他們家。”
原田泣的解釋完全不給原寺靈耍無賴的機會。
而原寺靈也聽懂了原田泣的意思,倏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不知是氣得還是難受得,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仿佛在和原田泣要一個交代般歪頭詢問:“把這裡賣了,那我住哪兒?”
“鎮子上的房租一個月七百,你租不起?”原田泣反問。
七百……哪怕是四百的房租他都嫌貴了。他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兩千塊錢,付了房租還怎麼存錢給李金蓮補貼醫藥費,就算一天吃一頓飯都省不出錢啊,後面要是原屋順被趕出來,他還得有存款兜底才行……
“我以為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原寺靈難忍地别開臉,原本的眼眶是濕潤的,現在已經泛起了一層委屈的紅。“為什麼要做讓人誤會的事情?又是做飯,又是送紅包……隻是為了想讓我從這裡搬出去嗎?”
“不然呢?”原田泣掀起眼皮,“你不走出去,難道想一直爛在這個小破地方拿那麼幾塊錢的死工資?”
“我想賺錢會找方法賺。”
“比如男扮女裝和男人聊騷,比如在候車亭附近貼詐騙廣告?”
“我……”
原田泣咬着牙噤聲。
至此,他基本能夠确定,原田泣這次還是專程來看他笑話的。原田泣一貫喜歡在過年前後過來這裡看他凄凄慘慘的樣子,喜歡看他落魄痛苦的表情,越是哭他就越興奮,他嘗試過忍住,可是實在是太難過了,所以每一次都做不到控制情緒。可笑的是,這一次還是被原田泣得逞了,這一個堪比噩耗的消息瞬間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将他的希望全部摧毀。
他斷斷續續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接着道:“我就說你怎麼會讨好我……”
“誰他媽讨好你?”
“……”我真傻,真的,總是自作多情。
他早該想到的,從原田泣一聲不吭地進主卧的那一刻就該想明白的,原田泣又不是他親哥,是不會有像仇億和仇元那樣的羁絆的……相反,他和原田泣已經反目成仇了。
為什麼還要寄希望于回家這件事上呢,那個所謂的家裡還剩下什麼東西呢?
“一年比一年要狠心啊原田泣。”
仿佛一片落葉落在了沾有露珠的蛛網上,露水順着葉脈滑至葉柄,滴落在了松軟的泥土中。原寺靈輕輕地哽咽。
其實他都清楚,原田泣讨厭他,恨不得摘幹淨和他的關系。但他總是抱着一絲希冀,覺得隻要自己不要給他到處惹事總有一天能再一次入原田泣的眼。
他以為今年會不一樣,畢竟去年都已經跌入谷底了,不會有比去年還要糟糕的境遇了,熬過了嚴寒天氣就會回暖,氣候尚且如此,何況是人心呢?這一年裡,他總是安慰自己:生活會變好的。
可是結果呢?
結果就是發現自己原來還沒有觸及那幽深的谷底。
明明他是那麼地想呆在琬城,即便隻是呆在一個偏僻的小地方,可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想讓他離開,就差舉着牌子口号劃一地讓他滾出去了。他從沒坐過高鐵,飛機就更不用說,甚至連大巴車都沒坐過,他原本還借這個借口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賴在這裡不走,可是現在卻連這個借口都騙不過自己了。
這裡沒有希望他留下來的人,沒有喜歡他的人,他似乎不得不走了。
這時,原寺靈的再一次想起了仇億,忽然間内心百味雜陳。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麼這麼大。仇元一通電話過來,仇億就馬不停蹄地開車去找了。而原田泣到現在為止卻連一個電話号碼都不願意給他。
在原田泣面前示弱沒用,讨好更沒用,他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對于他,原寺靈早就無計可施。
在一片沉默中,原寺靈啟唇,呼出滾燙的熱氣,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決定,于是掀起眼皮問:“你就一句話吧。到底還想不想讓我回去?”
“你是什麼金子嗎?”原田泣立刻答複了他。
意思是不想讓他回去。
良久,原寺靈忽然輕笑了一聲,他搖搖頭,從茶幾下取出那一個嶄新的紅包,遞了回去:“我不要這種錢。”
原田泣:“收回來的紅包折壽。”
原寺靈手裡一僵,默默收了手。
“我有了解過,分戶要有自己的房子……等我有了房子,我就從戶口本裡獨立出來,到那時候我們再也沒有關系了。所以,哥,現在的債都先欠着可以嗎?我暫時還沒有賺那麼多錢的能力。你也不要逼得那麼緊了,可以嗎?”他認真地道。
“明天我會來檢查你有沒有搬走。你最好現在就抓緊時間收拾東西。”
原寺靈眼神恍然,感覺肩上壓了千斤石頭。
看吧,原田泣是絕對不會對他産生諸如同情這種心理的。他從來就不希望别人同情他,他深刻地反思過自己的惡行,深知自己不是個值得同情的人,唯獨原田泣,他多希望原田泣能對他産生哪怕一次短暫的同情啊。
直到原田泣離開屋子,原寺靈都渾身呆直站在原地。
等意識回到身體,他恍惚地坐在了沙發上,手裡抱着手機,屏幕裡的光線非常刺眼。
他打了個電話給仇億,在電話撥過去的時候吸了吸鼻子,調整了心情。
在響起不同于電話鈴的那一刻,原寺靈就提前說話了:“喂……”
然而對面卻響起了一道機械女聲:“您好,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