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他再怎麼冷着臉,原田泣那邊一直都沒有回信,仇億哼地一聲将手機摔向沙發。
過不多久,仇元的電話打了過來,仇億又隻好把手機撿回來,劃動接聽。
“哥。我和施工隊都在山下了,你什麼時候下來?”
聽了仇元的話,仇億抓過茶幾上的日曆表翻開,發現今天就是之前定好的動土開工的日子。
他從地上站起來,往身上套了件薄外套急急忙忙地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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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仇元将自己的狼尾綁着個小辮子,頭上帶着頂黃色國标安全帽,因為眼睛紫外線過敏所以總是戴着橙色的遮陽鏡,手裡捏着張圖紙和領隊的人扯着脖子溝通。
“我說了,隔兩米一個燈。”仇元說。
“小夥,你知道兩米多遠嗎?從這,到這兒,人家種樹都不會挨這麼近,何況是路燈。”施工隊隊長用腿比劃了一下兩米有多遠,據理力争。
“……”
仇元吃癟,餘光注意到山上開下來的車,灑淚奔向他:“哥!!你快幫我反駁他!”
仇億從車上下來。
仇元聲淚俱下地辯解:“我就是想要這裡晚上亮一點嘛!”
施工隊的人議論紛紛:“兩米一個路燈,就算是奧特曼來了也要懷疑自己回到故鄉了。”
仇億勸仇元說:“在這件事上還是得聽專業的。”
仇元悶悶不樂。
為了取得中國的永久居住權,仇元下了血本和父母簽了堪比賣身協議的合同,在今年五月正式進入公司上班,從底層做起當牛做馬,直到給公司創收一個億,報酬就是父親同意以仇元的個人名義在中國境内投資三百萬,獲得中國綠卡。
除此之外,仇億聯系了當地政府以個人名義給每一座住着人的山都出資修路安裝上了燈。而仇元也自告奮勇地過來幫忙,說是等李新雲出獄以後能照到他親手安裝上的路燈。
“哥——”
在仇億和質量員溝通工程的監督工作時,耳邊響起一道響亮的聲音。
仇億轉頭看過去,隻見仇元駕駛着吊機朝他們開過來,跟玩似的拉着杆子。見仇億朝自己看過來,還大刺刺地比了個耶。
“哥!你給我拍張照吧!我怕到時候沒有證據和李新雲證明是我裝的燈!!”
仇億配合地摸出手機,咔嚓一聲給他照了個相。
忽然,仇億遲遲反應過來,愣道:“你不怕鏡頭了?”
仇元不以為意地道:“如果想跟李新雲在一起,這種覺悟是一定要有的吧?我遲早是要克服的。”
“你早這樣多好。”仇億歎了口氣。
李新雲的教育成果居然在失敗中逐漸向好發展了,不知道将來的他看到這樣的仇元會有什麼感想呢……
交代完具體事項以後,仇億就撇下認真工作的仇元朝一條小巷子裡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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聾人咖啡店裡幾乎每一桌都坐了人,前台除了錢青柯,還多了兩個員工。
二樓靠近水母水缸的一個位置是空着的,桌上放着一個金色的鐵牌,代表着這個位置已經被人買斷了。
而這個買斷的人就是仇億。
仇億寫的書一經連載就帶火了獨山這個偏遠小鎮。
因為書中提到了這家咖啡店,前來參觀巡禮的書友絡繹不絕,配合當地文旅,漸漸地還推出了一個小IP,尤其是這家咖啡店,幾乎成了來獨山必打卡的景點。
錢青柯一個人忙不過來,頭一次研究起怎麼招人。然而來應聘的人有嫌工資低的,有嫌她不正規的,最後隻有兩個剛高中畢業不知道該幹些什麼的人留了下來,他們的年紀和原寺靈一樣大,但卻沒有原寺靈心氣那麼沉穩,好像随時都會和她提離職。盡管如此,錢青柯依舊像待親人一樣待他們,盡量按照他們的要求往上提了工資。如果原寺靈回來發現他們拿的工資,一定會皺着眉叫嚷着“不公平”吧。
見仇億光臨,揚起半邊眉毛和她一示意,錢青柯立馬心領神會,泡起了果茶。
仇億二十出頭的時候酷愛喝咖啡,每天都會來上一兩杯,為了戒掉咖啡瘾,硬是喝了一個月的苦中藥,現在一聞到咖啡味就覺得苦上加苦,所以每次來這裡他都隻點果汁。
二樓書架上有一本他寫的書,當他第一次看到這本書的時候還有些不可思議,因為這是他最開始寫的一本書,出版數量很低,賣得也不是很理想。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一本藏書呢。
他抽出了書,從書裡找到了之前夾在裡面的那封親筆手信。裡面的内容他已經熟到能夠倒着背出來,可即便如此,每當他坐下來就要打開來看一遍,并在腦海中無數次想象着原寺靈趴在他現在坐的位置上寫信的心情。
沒過多久,錢青柯就端着他點的果汁上來了。
因為仇億老過來和她聊原寺靈的事,雖然隻認識不到一個月,他們卻十分合拍地過渡到了老友間的相處模式,自然地調侃起來:“又開始睹信思人了?”
仇億收起信,“嗯”了一聲。
“不是說他哥過去找他了嗎?”
“寺靈的腿受傷了。”
“什麼?!”錢青柯皺起眉,關切地問:“人沒事吧?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見義勇為。”仇億輕笑着對答,将果汁喝成了香槟既視感。
他怎麼都沒料到原寺靈會有那樣的危險,不敢想象要是他催促原田泣催得再慢一拍,原寺靈會不會就不隻是腿部受傷這麼簡單的事了。
“寺靈他很熱心腸的。”錢青柯想起重新裝修這裡的時候如天使一樣降臨的原寺靈,眉毛向下撇去,感懷道:“可能是天性使然吧?他是個心中有大愛的人。”
“我不知道。”仇億自嘲一笑,他說:“我以為我很了解他。”
然而他們不過相識了幾個月而已。
“他太容易滿足了,如果真的在臨裡能自己養活自己,估計他就真的不會再回琬城了吧。”仇億像在自言自語,“而且萬一把他逼急了,隻要給錢的話,他什麼工作都會接,好像沒有下限。”
錢青柯阖眸道:“原寺靈很早之前和我說過,他說自己很想攢錢買一台電腦,因為他喜歡玩遊戲。也是用這一招一直賴在這裡。”
“嗯。”
“後來,他說自己聽力下降了,想配一副助聽器,去心碎網吧網購了副二三十塊錢的,結果越戴耳朵越疼,所以又想攢錢買一副好點的助聽器。”
“嗯……”怪不得那天帶他去線下門店配完助聽器,他會那麼開心。
“還有前不久,有段時間,我還聽他靠在窗邊的位置嘀咕說想買一輛自行車呢,說這樣出行就方便很多了。”
“嗯。”仇億不明白錢青柯提這些想說什麼,但隻要是和原寺靈相關的,他都願意多聽一些。
錢青柯說:“一個想要變好的人,他的願望是會慢慢變豐富起來的。”
“你怎麼知道他想要變好?”
“你一定沒見過更早之前的他吧?”
“……你知道的...我和他認識時間并不長。”
“嗯。”錢青柯安靜了許久,說:“是可以從一個人的生活狀态探查到一些情況的。到去年冬天為止,他過冬的外套隻有一件,而且是連着幾個月都隻穿那麼一件。有一次還被顧客說了,說他穿這麼久的外套都不知道換,身上一定有味道吧。但是去年,他的外套變多了,而且換得還挺勤快的。
“我想寺靈應該是把當時那個顧客的話給聽進去了,所以有條件了就會給自己買新衣服穿。”
“他喜歡耍帥。”仇億對這一點頗有見解,比如原寺靈喜歡一件襯衫,他會甯願受凍也不想把外套套上。
“所以他才想變好呀。”錢青柯微笑道,“而且,我記得寺靈的文化程度并不高,還是獨自生活在獨山的。”
“嗯。”
“你說的他下限低,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好好教過他要愛惜自己呢?”
仇億搖頭苦笑:“是因為他覺得沒有人愛他。”
錢青柯一愣,繼而莞爾:“我想..可能是他想要愛的人不愛他吧。”
“他想愛的人……?”
一樓的店員忙不過來了,忙喊着錢青柯快下來。錢青柯無奈極了,隻好端着托盤準備下樓,扭頭提醒道:“他的妹妹、還有李新雲,我,明明有很多人喜歡他的,可他還是要離開琬城。唉。”
起先,仇億沒有特别在意這句話。
他随手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翻開看,每次過來這裡除了和錢青柯聊有關原寺靈的事之外,就是在這樣有人味又安靜的地方看一會兒書。
而就在他讀到書裡的那句:“是的,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仇億的眸光瞬間黯淡下來。
随着窗外的日光逐漸下沉,錢青柯最後說的那句話又一次鑽入了腦海中,合着書裡的那一句話,兩語點醒夢中人。仇億雙眸微睜,火急火燎地打開了那封信捏在手裡。
他一直忘了最關鍵的一點。
原寺靈害怕失去,所以甯願在還沒徹底失去前先說了再見,這樣在彼此之間就能留下個好印象,不至于日後回想起來覺得如鲠在喉。
他記得之前隻是在原寺靈面前随口一提了次近因效應,可原寺靈竟然就能像這樣熟練地運用起來了。
真可氣啊。
這可不是這麼用的!
三秒鐘整理思緒的時間裡,仇億倏地從座位起身,将手裡的信重新夾回書裡放回書架,急匆匆地下樓。